數日后。
五方龍宮與海獄迅速地卷入了戰爭。
龍宮之中。
前方的海妖斥候已經把戰況匯報了。
南海龍王道:“海獄是瘋了么?這一次居然直接進攻,是什么給了他們如此大的膽子?”
東海龍王沉吟道:“不可大意,他們定然存了底氣,否則不會直接和我五方龍宮開戰。
海獄人數偏少,但是實力都不弱,但這一次,他們領軍的直接就是第三獄的王,這就是不給自己留后路,一定要與我們龍宮決一死戰了。”
南海龍王想了想道:“無論怎么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方來了王,我們自然也需要派王。
而我五方龍王里,最強的兩位就是天海龍王與西海龍王,天海龍王需要坐鎮大局。
那么,西海龍王前去,便是最好的選擇。”
旋即,他又道:“我也可以率領我族大軍一同前往,如此,我兩方大軍壓一方,在高層戰力上亦是不懼那第三獄之王,之后再緩緩圖之,看他們要做什么。”
南海龍王是怨靈龍王。
他的目的就是制造混亂,然后在混亂里把所有“非黑潮體系”的強者統統殺了。
此時,他說的有理有據。
而且看起來也一副從大局考慮的模樣,至少他肯一同上前線,就表明了這一點。
如果是從前的風紅玉,肯定會答應這個合情合理的安排。
但她猛然一個驚醒,想起之前阿爸交代的事。
——若是開戰了,不要做前鋒,不要把后背露給盟友。
這句話在她腦海里如是警鐘長鳴。
風紅玉并沒有覺得“阿爸只是出于關心,才這么交代”,阿爸那樣的人,全身玄之又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自然都蘊藏著深意。
那么,盟友里定然是有海獄一族內應的,而這內應很可能就在五方龍王里。
風紅玉思緒如電,轉的飛快。
所以,這一戰最關鍵的不是擊退來敵,而是找出內應。
即便找不出,也該固守。
再或是將計就計。
然而,此時又該如何說?
一旁,東海龍王見她在發呆,便是提醒道:“紅...西海龍王,你覺得南海龍王的提議怎么樣?”
風紅玉回過神來,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海獄一族為什么與我們撕毀盟約,又為什么突然發動襲擊,此事需要先查明了。”
她話才說話,北海龍王冷哼一聲道:“西海龍王還真是好忍性,之前都被差點殺死,現在又被欺負上門了,居然還要先去查,你是膽氣都沒了么?”
南海龍王裝模作樣地打圓場、唱雙簧:“別這樣說,那若是西海龍王不愿,那就由我先領兵去看看,固守前線海峽,依仗地利玄陣,對方雖然強大,但也無法入侵。等我查明情況再說。”
風紅玉:???
事實上,怨靈們都非常聰明。
東海龍王倒是開口道:“既如此,我與南海龍王一起,在后方接應。”
風紅玉無法再說什么,總不成,她沒憑沒據,也拖著東海龍王不讓他去吧?
至少,在她心底,東海龍王絕對不是內應。
但轉念一想,既然她是明眼人,那么她就可以盯著東海龍王,一旦出事,可以救援,同時揭開內應的真正身份。
想到這里,她便是點點頭,簡單地說兩個字:“附議。”
天海龍王好奇地看了風紅玉一眼,只覺得今天的西海龍王有些古怪,但既然四方龍王都有了決意,那么他也無話可說,便是點點頭道:“那就如此安排吧。”
海獄第三獄的王正坐在一座海崖上,看著遠處,他有八只手臂,每一只手臂都可以運刀殺人,即便是入了對方強者組成的大軍,也可以肆意殺戮。
而八刀化一構成的則是深海神通里的絕殺技巧,那是凝聚他力量,能輕松將數十里海床斬出海溝的恐怖力量。
在這海底,沒有海妖能夠抵擋他的斬殺。
但第三獄的王也有些好奇,因為其他兩獄的王曾經告訴他“五方龍王里,南海龍王是自己人”。
這讓他古井無波的心著實動了動,因為五方龍王里無論哪一個都沒有背叛的動機。
但,既然那兩獄的王如此說了,他自然也信了。
反正...
他是一個劊子手。
既然有這么好的機會,他就要殺入那富饒的龍宮,為生活在靈氣稀薄、海地貧瘠的海獄一族謀個未來。
此時,前方一只抓著長槍的影鯊忽地從幽黑的海水里出現,在他對面,恭敬道:“來迎戰的是南海龍王與東海龍王。”
第三獄的王愣了愣,他下意識地道:“風紅玉沒來?”
在他心里,只有風紅玉和天海龍王才是他的對手。
那影鯊匯報道:“查探清楚了,西海龍王沒有出動。”
第三獄的王臉上閃過一抹愕然,但很快就平復下來。
來的是東海龍王么?
那就聯合南海龍王,先殺一個再說吧。
那影鯊繼續道:“之前查詢的那與風紅玉有著關系的人類獨自去了劍墓,前段時間,五方龍王一同為他打開了禁制,至今還有守衛在禁止門前看護著。
這消息有些滯后了,但是當時五方龍王帶著大軍出行,我們即便擁有著在海底近乎隱形的能力,卻也不敢靠近。”
“劍墓?一個人?”
第三獄的王是真的好奇了。
他本能就覺得那個男性人類就是去送死的。
但如果是去送死,為什么五方龍王又會為他打開劍墓禁制?
他生出了好奇就想去看看,但劍墓位于五方龍王核心的區域周邊,他若要潛入也可以,但眼前的仗就別打了。
思來想去,他壓下了沖動,叮囑道:“盯著那邊的情況,雖然說他必死無疑,但總存在著許多疑點,如果有發現,隨時匯報。”
那影鯊道了聲“是”,然后又抓著長槍游走了。
另一邊。
在怪魚的帶領下,夏極早就穿過了劍墓,來到了一處深淵海溝。
他盤膝坐在一處凸出的山舌上。
那山舌上還落定了一個皸裂的小珠子。
從珠子上皸裂的紋理可以看出,這很可能曾經是一把劍,只是在此處極大的壓力下才被擠壓成這幅模樣。
而這里,是真正的生命禁地了。
這兒幾乎不存在任何生靈。
夏極面前放著一盞依然在照明的水燈籠。
藍色光華幽幽落下,照出了山舌往下的一座深海古剎。
那古剎雖然門扉緊閉,但內力卻傳來恐怖的精神波動。
這些精神波動夸張到如有萬千人在你腦海里嗡嗡而語。
如果是普通修士,哪怕十四境修士來這里,怕只是停了了一會兒時間就會產生異常難受的感覺,只想著立刻離開。
而境界再低一點的,怕是沒多久就會發瘋。
這也是夏極停下的原因。
他坐在這里已經坐了足足五天時間了。
這五天時間里,
他試圖通過這些門縫里逸散出的精神波動,去了解更多的信息。
“似乎是極多的僧人在念誦經文,這確實與這古剎的模樣存在共通之處,那么,這里是古代諸多佛門大能的金身玉像的集聚之地?”
“會否里面還存在活人?這活人以某種秘法一直存活至今呢?”
他甩開這些雜念,想得越多,便越是容易被先入為主的猜測給帶歪了,而他已經適應了這些嗡嗡細語。
于是,夏極抬手一揮,強大的力量跨越數百丈,橫推在門扉上。
門中忽地那嗡嗡聲大作,讓人腦袋幾乎都要爆炸。
然后門扉卻是紋絲不動。
夏極露出微笑,他取出定海珠懸掛于脖子上,然后拂衣而起,一踏步就站到了那深海古剎的廟門前,他雙手伸出,推動門扉。
門中聲音大作,如是狂暴暴雨、鐘鼓齊鳴的聲音傳來。
但當他推開了門時,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門后,是一個有著蛛網的寺廟,廟宇很大,有不少染了塵埃的佛像。
這里就如同一個人間的廟宇,只不過這里的佛像多了點而已,一眼看去,竟是不見盡頭,路道之長,足有數千米,而兩畔都睡垂眉的金身玉像。
夏極本能地抬頭,看到一塊不滿灰塵的牌匾,便是輕輕一吹,塵埃落地卻如有著生命一般,窸窸窣窣地望著廟宇深處爬去。
有點像螞蟻,但速度比螞蟻快了不知多少。
夏極只是掃了一眼,那些東西就沒了。
他收回目光,看到牌匾上以非常古老的字體刻繪了三個字,他居然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他也不強求,便是踏步往前而去。
才走了一步,身后的廟門就直接關閉了。
而廟宇里一片漆黑。
夏極左手挑著水燈籠進行照明,右手則是輕輕拂過身側的一尊佛像。
這些佛像上的塵埃頓時散盡,一落地就逃跑似地狂奔往后殿,佛像則是露出了保留完好的容貌。
那是一個右手觸地,雙目平靜的佛像。
夏極認得,這是阿閦佛,又稱為不動如來,他在古經文上有看到過。
而就在他凝實這不動如來時,不動如來竟然也看向了他。
其實佛像未動,動的是念頭。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交流。
似過一剎...
又如歷永恒...
一人一佛像彼此對視,如是兩名智者對坐,侃侃而談,論禪言道,說盡天地凈土蒼生萬古,相談甚歡。
精神里,兩者的對話結束了。
一股洶涌無比的精神力量向著夏極涌來,如星河沖入了他的腦海。
這是精神的饋贈。
夏極得到了這饋贈,便是閉目消化。
這一消化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而待他睜開眼時,那不動如來的佛像竟已然皸裂,化作塵埃。
夏極沒想到自己這么輕松就直接得到了饋贈,但似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他若是不通佛理,若是沒有恐怖的知識儲備,便是無法與這不動如來產生交流,也自然無法得到饋贈了。
但他好奇的是,這里的佛像似乎和外面的佛門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就如是天上的銀河與地上的塵埃一般,差別非常明顯。
而這一次的饋贈,就讓他的精神力提升了相當可觀的程度。
這便只是佛像,在經歷了悠久漫長的時間都還有如此的精神力量,那么原主還不知道強大到何等程度了。
只是...原主還在么?
夏極抬頭再掃一眼這灰塵滿地、蛛網遍結的巍峨古剎。
可想其鼎盛之時,是何等的輝煌。
那不知多少年前,往來其中的,又是什么樣的人物。
俱往矣。
如今,無論這里發生了什么,過去發生了什么,都已經無人知曉,甚至連最古老的經書都未必有著記載。
夏極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悲傷之情,他已經自明的知道了答案。
原主早就不在了。
按照白燭所說,原主很可能已經化成了黑潮的一部分,在這無窮無垠的宇宙里,不知疲憊地游動,卻又在沉睡,
他早已不是他了,因為他的意識已經被徹底撕裂又重組了,而在這游動之間則是提供著能量,作為天道的養分。
而如今,很可能他最后的精神已經被自己消融,他的意志,他的一切已經被自己繼承。
夏極對著塵埃輕輕拜了拜。
然后,他繼續往前踏步而去,再拂開第二尊金身的塵埃前,他心神一動,從儲物空間取出了一個計時的小型銅鐘。
只是古怪的是,銅鐘才被他放下,就如是有了生命般,拔腿就跑。
夏極完全確定這就是個普通的鐘,那么在放下它的過程里,它就成了精?
于是,他抬手一點,定住了那銅鐘。
銅鐘上的指針開始狂轉,彰顯著它此時心底的害怕。
夏極淡淡道:“計好時間。”
他聲音平靜,其里卻蘊藏著恐怖的精神力量,讓人信服,又讓人心緒平靜,而不會產生任何抵抗之意。
那本要拔腿狂跑的小鐘頓時停了下來,乖巧又好奇地蹲在他身邊的地上,開始按部就班地轉動指針,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在這空寂的深海神秘古剎里,顯得尤為清晰。
夏極這才抬手一撣,撣開了第二尊佛像的塵埃。
那塵埃落地,又沙沙地跑走了,只留下其后的金身。
這是不空成就佛,左手虛扣朝上作沉思姿態,右手則是展開,五指朝外,這是施無畏印,以示自身的無畏和心安。
而此時,又是一股精神力量向夏極傳遞而來。
不空成就佛似乎從這佛像金身里走了出來,站在夏極面前,雙手合十,微笑著看著他,然后則是盤膝施印而坐。
夏極亦是坐下。
兩者又開始了漫長的論禪,有如經年。
討論結束后,他已經徹底接受了這極大量的饋贈,于是直接進入了消化的狀態。
在消化完后,他的精神力量再度上了一個層次。
側首一看銅鐘,
時間竟才過去了十數分鐘,而銅鐘看到他瞅來,急忙挺直了腰桿。
夏極道:“沒有加快時間吧?”
那銅鐘如是能聽得懂他的話,急忙點頭。
夏極就是知道它沒說謊,微笑著抬手撫過它的鐘身。
那銅鐘頓時全身一震,
其上的小配件兒叮叮當當地響著,
緊接著,指針狂飆了起來。
夏極吐出一字:“靜。”
銅鐘就不動了,它感受到一股無窮智慧的醍醐灌頂,只是這么輕輕一撫,就讓它從懵懂到真正有了靈智。
夏極自是無法再把它放入儲物空間了,于是道:“隨著我吧。”
夏極走過漫長的道路,一路消化著這神秘古剎里佛像給予的饋贈,每走一步,他就如登天一步,拾階而上,眼前境界渾然不同。
幾步踏來,再回首,竟只覺如是滄海桑田,星河生滅。
只不過,他心底生出的不是感慨,而是平靜。
因為即便這海變了田,這星辰已滅,但他的心卻始終不變。
從而以一種“不變之姿”縱觀這“易變之物”,
哪怕這些“易變之物”對于凡人來說,便已近乎于永恒。
他登天而上。
這天不是他最初在十境看十一境的天,而是真正的宇宙。
他自己心底原本的一絲疑惑已經逐漸有了答案。
為什么劫云會聽他念法,還會稱呼他為我佛?
因為,他的另一絲道韻,即那曾經隱藏著的金手指,就是佛。
無聲無息,無可察覺。
而自己那尊佛似乎與此處的古剎有些因果,以至于他在精神意念里交流的那些佛陀精神,都會對他微微垂首而拜,似是認識他的樣子。
而當他走完這廟宇時,所有的佛像都已經粉碎了。
而廟宇居然還有后門。
于是,他便再推開。
門后,是一條下達深淵的長梯。
他挑著水燈籠,幽藍光華照出長梯兩側的佛像,依然極多。
夏極神色平靜,繼續往前踏步而去。
就在他踏出這古剎時,整個古剎雷音大作,如是無數的魂靈抱起那金鐘的撞鐘木,一下又一下地敲響著寺廟邊緣的古鐘。
鐘聲糅雜雷音,在深海神秘古剎里回蕩不息,那銅鐘化作的精怪駭地直接撲到他腳邊,而原本在廟宇旮旯的灰塵也紛紛跑了過來,堆疊在他腳邊。
強烈精神之處,易賦萬物以靈,化而為精。
這些塵埃在金身玉像遍布的古剎秘待了不知多久,自然早就有了靈智,不僅有了靈智,而且實力還頗為恐怖。
只不過,它們也算是認得人,在夏極面前,半點都不敢放肆。
夏極看著這恐怖的“塵埃”,溫聲道了句:“不必害怕。”
而鐘還在敲著。
雷音滾滾浩蕩,毫不休停,竟越發雄渾,
如一點恒星隕滅的光炸開,化作光潮往天地八方無聲地鋪卷而去,
淹沒之處,但凡有寺廟的,但凡有承受了點兒香火佛像的,竟都生出天地異象。
佛像誦讀經文,佛光照亮這普天之下的黑夜。
一時間,本已至了深夜的凡人國度頓時都被驚動了,無數人震顫無比,直呼顯圣,然后跪地叩首,虔誠萬分。
而修士之宗亦是紛紛揣度,互相討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大事。
但夏極什么都不知道,
他靜靜聽著這雷音,如是聽明了其中的話語。
未幾,他張口一吐,竟亦是雷音。
他道了聲:“阿彌陀佛。”
天下佛像,皆誦他聲。
“阿彌陀佛...”
“誰的聲音?這是誰的聲音?”
周家老祖心底生出一絲異動,他的佛像,他的金身竟然完全不受控制,而隨著這聲一起念誦,這豈不是說明對方在精神上的位階已經遠遠超過了祂?
而祂身側七人里的蘇妲己,亦或是蘇甜,則是有些發愣。
蘇甜垂下眸子。
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果然...
一千六百年前我沒有看錯。
真的...
是你。
太好了。
祂所看重的,從來都不是黑皇帝。
PS:今天無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