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猛的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對著蘇轍,冷聲喝道:“朕的過失?朕的過失在哪里?你說朕不知道局勢有多嚴重?那朕告訴你有多嚴重!謀害朕的是,是朕的嫡母向太后,是她命人推朕落井,是她暗害高公紀,是她散播的謠言!現在,祖母病重昏迷,向太后如果出了慶壽殿,你,是忠君,還是顧全大局!?”
所謂‘顧全大局’的言外之意就是倒向向太后,對付趙煦這個皇帝!
蘇轍聽著,臉色大變,盯著趙煦說不出話來。
對皇帝不忠,那是大逆!
偌大的寢宮,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韓忠彥,韓宗道,馬嚴動容,哪怕是呂大防都微微抬起頭,神情莫測。
蘇轍臉色蒼白,轉瞬間就想明白了。
向太后所做的,無非是害死官家,另立新君,高太后病重不起,她就可以像高太后一樣,垂簾聽政,掌握大宋最高權柄!
趙煦看著蘇轍,繼續冷聲道:“你口口聲聲的忠君,你從進門到現在,可曾行禮?可有問安?最基本的臣子之禮,你可還有半點?你滿口大義,大局,居高臨下的來教訓朕,不過是你趨炎附勢的借口!父皇在世的時候,你可曾這樣關心祖母?!你披了一層為大局的皮,踩著朕來顯示的你的忠君,荒謬!你剖開你的皮,仔仔細細的看看的心肝脾肺腎,到底哪一點是忠君的?”
趙煦說到最后,已然是大喝。
寢宮之內,一道道冰冷的氣息在流轉,每個人的呼吸都頓住了。
韓忠彥,韓宗道,馬嚴等人睜大雙眼,震驚無比的看著趙煦。以往那個不言不語的官家,居然說出了這么一番擲地有聲的朗朗之言!
周和也是愕然不已,接著就是心驚。這位官家,越來越不容小視了。
即便是呂大防也直直的看著趙煦,只是他雙眼幽深,臉角蒼老,看不出任何情緒。
蘇轍被趙煦喝的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
趙煦的話,字字句句戳中他的軟肋,令他呼吸困難,吐不出字來。
趙煦見他如此,冷哼一聲,道:“拉出去,先關入偏房,明日送入刑部,三司會審,定罪送來朕看。”
陳皮看著趙煦發威,早就激動不已,聽著就對著不遠處的禁衛一揮手。
一隊禁衛當即上前,架著蘇轍往后拖。
蘇轍神情掙扎痛苦,滿心的話想說,卻說不出口。
官家指責他‘不忠君’,恭謹太皇太后是‘趨炎附勢’,這些是沒辦法爭辯的,因為這是事實!
這么多年,他們似乎忘記了還有趙煦這么一個皇帝,在朝會上,他們也只看太皇太后,從來沒有征詢,或者正眼看過趙煦!
蘇轍現任是太中大夫、門下侍郎,充任三司使,簡而言之,就是副相,與樞密使韓忠彥,宰執呂大防,合稱‘三相’。
這樣一位最頂級的大人物,被趙煦一句話給押走,明日還要三司會審定罪!
韓忠彥沒了之前淡定,神情不安,看向一直站立不動的呂大防。
而韓宗道,馬嚴這樣的‘小嘍啰’,更是被嚇的哆嗦,大氣不敢喘。
周和見趙煦就這樣拿下了高太后剛剛提拔的蘇太尉,深深的皺起眉頭,看向還在昏迷的高太后,心驚的暗道:娘娘,快點醒過來吧,天都要變了……
陳皮目露冷笑,官家就是官家,豈是你們這些外臣可以肆意無禮、指摘的!
呂大防對于蘇轍被押走,面上依舊不動分毫,靜靜的看著趙煦,聲音渾厚,低沉,有力,道:“官家,還請三思。”
說完這一句,轉身就要走。
不遠處的劉橫雙眼圓瞪,握著刀柄就要上前。
韓忠彥眼見著,心頭震動,忽的轉身,大喝道:“放肆!這是宰輔,你們想要干什么!本官是樞密使,你們要拿宰輔,先拿我!”
趙煦聽著呂大防暗含警告的話,擺了擺手,淡淡道:“宰執,韓相想做什么,想去哪,都不要攔著。”
劉橫盯著兩人,緩慢后退。
韓忠彥喝退劉橫,眉頭動了動,抬手要向趙煦說話,呂大防卻淡淡道:“走吧,去隔壁喝茶。”
韓忠彥想說話,卻見呂大防已經邁步走了。他很想像往常一樣轉身就走,可蘇轍前列不遠,他極其不習慣的向趙煦抬了抬手,轉身跟著呂大防離去。
趙煦看著兩人的背影,又道:“曾布,蔡京朕很喜歡,政事堂將他們叫回京。另外,擢升蘇軾,張商英為諫議大夫。”
呂大防腳步不停,韓忠彥神色微變,心里忐忑不安,沒敢跟呂大防一樣,轉身向趙煦行禮,而后才急匆匆離去。
卻是也沒有答應!
趙煦神色不動的目送兩人出門,這些人眼里沒有他,不算奇怪,也不值得生氣。
現在,穩住了外廷的三相,就差最后一步了。
趙煦神色沉吟,目光盡是思忖之色。
向太后,是他老爹神宗的皇后,是他的嫡母。作為兒子,怎么能處置母親?即便這位母親居心叵測的要害死他!
尤其是作為皇帝,更是要像‘圣人’一樣,道德無暇,天下人不會允許一個‘弒母’的逆子做皇帝。
‘該怎么處置……’
趙煦心里飛速計較,殺不得,審判不了,用什么辦法才能消除這個威脅,又令各方滿意。
各方,包括趙煦自己,還有高太后,大宋朝廷。
周和還在心驚趙煦剛才的一番動作,見趙煦沉眉不語,忽然猜到了趙煦在想什么,心念一轉,上前一步,低聲道:“官家,不宜再動了,等娘娘醒來吧。”
趙煦看了他一眼,道:“以往,這種事是怎么處置的?”
周和連忙道:“官家,以往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即便發生過,也不會有記載,更沒人知道,也無人敢提!
趙煦沒有再看他,徑直起身,道:“你在這里看著祖母,任何人不準接近,是任何人,明白嗎?”
周和聽著趙煦的話,神情凜然,道:“是,小人明白。”
趙煦一招手,帶著陳皮,劉橫等人出門。
周和看著趙煦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話,站在高太后床前,眼神憂慮。
呂大防與韓忠彥在偏庁‘喝茶’,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
韓忠彥聽到外面密集的腳步聲,先是疑惑,旋即猛的臉色大變,看向呂大防驚恐的道:“宰輔,官家這是要干什么?”
難道,官家要去處置向太后不成?
這天下,哪有兒子處置母親的道理!
呂大防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韓忠彥看著他不說話,急聲道:“我的宰輔啊,您就算今晚聽不見,明天也聽不見嗎?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能發生在我大宋,更不能發生在我大宋官家身上!”
呂大防不動如山,滿是老年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韓忠彥氣的跺腳,呂大防不出頭,他只能生悶氣。
趙煦走在去慶壽殿的路上,一路上都在思索。
向太后的身份太過特殊,換做旁人,趙煦早就干脆利落的或公開或秘密的處決了。
陳皮跟在趙煦身后,表情肅重,幾次三番的想要開口,都沒有出聲。
這件事,太難了!處置與否后果太嚴重,他不敢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