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想著這些不對勁,心中警覺。
他是小看了呂大防以及‘舊黨’勢力了,他們并非是完全靠著高太后才立足朝堂,清算‘新黨’的。
他們本身就擁有極其強大的勢力,甚至是高太后在倚重他們!
趙煦腦海里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情,不禁有些后怕,也暗呼僥幸。
若非他動作夠快,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凡這幾日有一絲松懈,給了他們喘息機會,怕是現在的情景會完全倒轉!
趙煦心里輕輕吐口氣,看向陳皮,道:“你在皇城司要謹慎再謹慎,重要的事情,要交給絕對信任的去做。”
陳皮不是傻子,漸漸回過味來,肅色道:“小人明白。”
趙煦拿過茶杯,喝了口茶,壓下心里剛才涌起的不安,繼而道:“多散出一些人手去,探聽宮外的情況,尤其是蘇轍的事。再挑選出兩百人左右,好生訓練一番。日后再查封,抓人,不能動用禁軍,要靠皇城司。”
陳皮道:“是。小人連夜去辦。”
趙煦豎起手,道:“不要操之過急。你去通知楚攸,讓他多留幾個心眼,殿前司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只要暫時穩住,以后可以慢慢來。”
陳皮應著。
趙煦仔細想了一會兒,神情有些疲憊,道:“宮里內緊外松,童貫那邊你盯一盯,不要出格。”
“是。”陳皮躬身應著。
趙煦沉吟著,不自禁的打了個呵欠。
陳皮一見,連忙道:“官家,累了一天了,要不要小憩一下?小人替您看著太皇太后,有事叫醒您。”
趙煦看向高太后,見她起色好了很多,道:“沒時間睡了。對了,你帶人去內庫,將門砸了,好好清點一下。”
陳皮眼神微變,低聲道:“官家,真的砸嗎?”
內庫到底比較敏感,高太后醒來要是知道趙煦砸開內庫,怕是不會輕易干休。
趙煦擺了擺手,道:“砸吧,等祖母醒來,我來解釋。”
陳皮不再多說,抬手應聲,快步轉身離去。
這一夜的宮里,注定是無眠的。
孟美人,朱太妃,甚至是被圈禁的武賢妃等都夜不能寐,宮里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任誰都知道出事,出了大事情!
她們多少猜到一些,只能靜默的等候。
此時,刑部。
黃鄯,馬嚴以及大理寺卿錢升三人圍桌而坐。
三人表情各異,官家將蘇轍關在刑部大牢,案卷也到了三人手中。
刑部尚書黃鄯,御史中丞馬嚴十分謹慎,這么大的一件事,涉及三司使,怎能大意?
倒是大理寺卿錢升,將這些案卷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漠然抬頭看著對面二人,不滿的質問道:“這些,與蘇相何干?最多就是御下不嚴,有失值守,為什么就要動用宮中禁軍查封三司衙門,更是將計相關入大牢?這樣的事,在我大宋可是從未有過!綱紀法統何在!”
黃鄯與馬嚴對視一眼,黃鄯開口道:“不說三司衙門的虧空,單說環慶路的軍餉‘消失’,這就不是小事情。”
錢升瞪眼盯著他,道:“虧空就查,我不信計相會貪瀆這數百萬貫。至于環慶路的軍餉遺失也是計相從中作梗?荒謬,說出去,誰信!”
黃鄯剛要再說,馬嚴忽然在桌下踢了他一下,微不可察的搖頭。
黃鄯眉頭皺了下,看著錢升道:“你說怎么辦?”
錢升四十出頭,神色嚴厲,冷哼一聲,道:“當然是據實上奏,難不成我等還要冤枉計相不成?再說,三司衙門關乎天下,環慶路還在等軍餉,難道不應該解封,平息天下悠悠之口嗎?”
黃鄯張嘴欲說,瞥了眼默不作聲的馬嚴,只好道:“天色晚了,明日我們一起見過蘇相公,再做打算吧。”
錢升一拍桌子站起來,冷聲道:“如果刑部要是耍什么花招,媚上邀寵,我大理寺絕不答應!”
說完,錢升就大步離去。
黃鄯臉色難看,直到錢升走了,這才向馬嚴發作道:“你干什么攔著我?他這明擺著睜眼說瞎話!幾百萬的虧空,環慶路的軍餉消失,這么大的事情,他就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說沒就沒了?”
馬嚴嘆了口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怕不是這位錢寺卿的想法,是他背后人的。”
黃鄯自然不傻,他很清楚錢升的背景,不解的道:“宰輔在政事堂,當著官家的面可沒有反對啊。”
馬嚴看著他,道:“眾目睽睽之下,證據確鑿,怎么反對?宰執要是出聲,怕是官家就要當場拿捏他了。”
黃鄯有些頭疼了,道:“那你說怎么辦?蘇相公不能久押,三司衙門更不能久封。再說了,官家那邊還在盯著。”
馬嚴抬頭看向門外,聲音有些壓低的道:“有人比我們急,暫且明日看看那邊的動靜。”
黃鄯聽著,伸過頭,低聲道:“你老實說,現在該怎么辦?”
黃鄯的‘怎么辦’,自然指的不是案子,而是宮里正在發生的變化,他們的立場!
馬嚴是御史中丞,這是一個特殊的位置,不由政事堂舉薦,任命,全部出自‘上意’。并且,只要有足夠的理由,他連呂大防都能直接懟,談不上畏懼,更不受節制。
馬嚴抬頭看向外面,道:“那位韓青天估計也睡不著,我們去找他。”
黃鄯知道馬嚴與開封府知事韓宗道親近,那位韓青天的地位同樣特別,想想他這個處境尷尬的刑部尚書,只能皺眉,滿目憂色。
此時,韓宗道就站在開封府后院的屋檐下,憂色的抬頭仰望清澈的夜空。
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這個開封府知事的位置,正二品,號稱‘儲相’,沒有意外,將來拜相幾乎是必然的。
韓宗道盯著夜空,久久的長嘆一聲,道:“可現在有意外了啊……”
蔡府。
蔡攸看著眼前的中年人,激動之色溢于言表,道:“先生,太皇太后病重,官家的親信接掌殿前司,是不是已經穩當了?”
中年人此刻有些恍惚,他完全沒想到,宮里年紀輕輕的官家,手段這么兇悍,并且快速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將機會抓的妙至毫巔。
蔡攸見中年人在思索,還是打斷的道:“先生,你說,我要不再做些什么?在官家面前好好露個臉,這個機會不能錯過啊!”
中年人醒轉過來,微微沉吟,道:“現在還不能大意。官家即便控制了開封城,他還有兩個劣勢,成敗難說。”
蔡攸一怔,道:“什么劣勢?”
中年人看著他,道:“第一,孝道。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他就得聽話。第二,朝局。官家從未涉入朝局,沒有任何勢力。即便計相下獄,宰輔還在,宰輔與太皇太后兩人,足以將官家架的死死的。”
蔡攸皺眉,道:“相比之前,官家已經掌握了開封城的兵權,只要穩步向前,控制朝局不成問題吧?”
中年人搖頭,道:“那你就太小看太皇太后與宰輔了。當年的‘王黨’縱橫朝野,結果怎么樣?官家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最關鍵的是出其不意,太皇太后與宰輔沒有防備。他們一旦反應過來,官家處境堪憂。”
蔡攸有些不甘,反問道:“那先生為什么之前還讓我送那些東西給官家?”
中年人一笑,道:“因為官家有一個無可比擬的優勢。”
蔡攸不解,道:“什么優勢。”
中年人卻不說,道:“等吧。”
蔡攸怔怔的看著中年人,十分不解‘等吧’這兩個字,忽的驚喜道:“父親回來了?”
中年人笑而不語。
蔡攸心領神會,繼而就獨立思索著,他父親為什么要他送那些東西給趙煦,以及趙煦無可比擬的優勢了。
這會兒,蘇府則燈火通明,人頭來往不絕,爭論聲鼎沸。
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正肅色擰眉,奮筆疾書,倒不是申辯奏本,而是一封信,寫給還沒有到揚州的蘇軾!
蘇家一片大亂,人心惶惶。
有不高興的,自也有高興的。
王安石最重要的臂膀之一,章惇。章惇之子章援得知宮里的變化,正振奮的拿起筆,給正在嶺南的章惇寫信,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其中有幾個字,格外用力:宮內巨變,大人歸來可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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