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防看著高太后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一些。
默默一陣,他沙啞著聲音,以一種平淡的語氣道:“官家,與娘娘說了些什么?”
高太后心里還在轉著念頭,哼了一聲,道:“官家長大了。”
長了,就該親政了。
呂大防懂,道:“娘娘是怎么說的?”
高太后看著前面的蚊帳,不掩飾憤怒的道:“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么?”
高太后當然憤怒,憤怒于現在的無能無力。
掌握了開封城,皇宮的趙煦,完全可以借著她‘生病’的由頭,將她關在慈寧殿,撤簾不撤簾,就成了名義上的事情!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由不得她撤不撤了!
呂大防沒有說話,浮腫的雙眼露出一條縫隙,靜靜的看著高太后。
高太后也不曾想到,她這個孫子是這樣大膽,將機會把握的這么好,事情做的是這樣的絕!
高太后心里憤怒,瞥眼看著呂大防,道:“你有什么話說?”
呂大防頭抬了一分,道:“這得看娘娘與官家的想法。”
高太后雙眼一睜,道:“你要我撤簾?”
呂大防不卑不亢,道:“撤簾不撤簾并不重要,只要娘娘在,自然一切還是聽娘娘的。”
高太后轉瞬間就聽明白了,還是憤怒,不吱聲。
她那個孫子在朝廷里沒有根基,沒人聽他的。只要她與呂大防還在,朝廷一系列大小事情,依舊是他們說了算!
但是,哪怕撤簾是一種象征,對于垂簾聽政七年之久的高太后來說——撤簾,仍然不是能輕易下定決心,或者不可接受的事!
呂大防沒有什么表情,躬著身等著。
高太后沉默了很久,開口道:“你是什么想法?”
呂大防似隨口而出的道:“江山社稷為重,臣等鴻毛之輕。”
高太后聽得明白,看著前面的蚊帳,皺著眉頭。
在她看來,王安石變法,是鬧的天下大亂,危害大宋江山社稷,在神宗朝她以及眾多的人都極力反對,態度堅定。
當時呂大防,范純仁等人都被流放,但寧死不退,最終逼得王安石兩次罷相,神宗皇帝退縮。
到了元祐,她以及司馬光等人才算徹底獲勝,流放了支持變法的官員,廢除所謂的新政,撥亂反正,開始修復被王安石等擾亂的江山。
現在,才過去短短七年,年輕的官家又想要走這條路了。
當初呂大防等人寧死不退,現在半只腳踏入棺材,又有什么理由退縮?
兩人沉默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高太后轉頭看向呂大防,長嘆一聲道:“官家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大婚之后,撤簾還政。如果我不答應,怕是這慈寧殿都走不出去了。”
呂大防低著頭,語氣果斷的道:“不會。官家有分寸,知道輕重。”
高太后神情悵然,道:“不會嗎?他撬開了內庫,拿走了玉璽,以后的奏章也到不了我這了。”
呂大防與高太后‘合作’多年,很了解這位老太后,靜了片刻,道:“太皇太后依舊是太皇太后。”
這個意思很簡單,哪怕高太后出不了慈寧殿,哪怕撤簾了,他們依舊信奉高太后,堅持他們的共同的治國之道。
高太后心里多少有些滿意,道:“怎么做?”
呂大防道:“祖宗成法,朝廷規制,人人都需遵守,否則如何取信天下人?”
這里的‘人人’,也包括大宋官家趙煦。
高太后神情放松了一些,頓了頓,道:“為了我大宋江山,說不得我要做一回惡人了。周和,傳信讓孟元回來,接替侍衛步軍司指揮使,馮正姚調任侍衛馬軍司指揮使,就說我知道禁軍里一些事情,讓他們好好整頓一番。”
周和仿佛聽不懂,低著頭,輕聲道:“是。”
高太后又看向呂大防,道:“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三司衙門,就拜托呂卿家了。”
呂大防緩慢的抬起手,聲音沙啞,語氣中帶著堅定,道:“娘娘盡管放心。”
高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
呂大防肅手而立,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太后與呂大防暢談一番,做了安排,心里這才放松了一些。
兩人還在繼續談論著,宮里宮外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與此同時,趙煦出了慈寧殿,命禁衛重兵把守,回轉福寧殿。
剛剛坐下,還沒喝口茶,陳皮就滿臉焦急跑來,道:“官家,出事情了。現在宮外到處都在傳蘇轍貪污,行賄受賄,賣官鬻爵,克扣、倒賣軍餉,已經傳遍開封了……”
趙煦剛拿起的茶杯蓋嘭的一聲又蓋回去,猛的抬頭看向他,道:“查清楚了?”
陳皮肅色點頭,道:“小人命皇城司查過了,有鼻子有眼。”
趙煦抱著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按理說,這種傳言對他有利,可以釘死蘇轍。但這個消息不是他傳出去的,這么一來,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是有人揣度到他的心意,暗中出力,意圖歸附?是蘇轍的政敵出手,要置他于死地?亦或者,是‘舊黨’內部的傾軋?
趙煦雙眼瞇起,心里思索了一會兒,而后就看著陳皮笑著道:“沒關系,讓他們傳吧,你讓皇城司那邊準備。需要有經驗的刑探專人,查賬好手,刑訊老手,還要準備一個大牢房,能關押幾百人的那種。”
陳皮不懂,卻不多問,道:“是,小人這就傳令他們去辦。”
趙煦點點頭,道:“政事堂那些人,還在跪著?”
陳皮道:“是,有禁軍看著。”
趙煦這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口茶下肚,渾身清爽,道:“祖母病了,不能輕易出宮,你告訴劉橫,為了不打擾祖母休息,從今天開始,進出慈寧殿,所有人都需要朕的允許,是所有人!”
陳皮登時明白,頭皮發緊的道:“是。”
趙煦看了他一眼,道:“讓政事堂那些人回去吧,不要耽誤正事。再告訴他們,二十九日開朝。”
陳皮禁不住的低頭,悄悄看了眼趙煦,壓著心慌,道:“是。”
趙煦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笑了聲,道:“不用擔心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怕什么?”
陳皮眨了眨眼,心里忽的頓松,臉上也露出笑容來。
是啊,官家已經掌握了開封城,誰還能把官家怎么樣?官家皇位做的安穩,只要他用心做事,還有什么可怕的?
趙煦抬頭看向窗外,直覺今天的天色格外明朗,忍不住的站起來,道:“走,去看看小娘。”
陳皮連忙笑著,道:“是。”
兩人一前一后剛出門,忽然一個黃門上前行禮,在陳皮耳邊嘀嘀咕咕。
陳皮臉色微變,轉向趙煦道;“官家,中書省里有不少人在廝鬧,要求官家嚴厲治罪蘇轍,還朝廷一個干凈。”
中書省,這是呂大防的傳統地盤。
趙煦本來的好心情登時沒了,看著依舊的天色,卻怎么也不覺得明朗了,自語般的道:“原來,是棄車保帥啊……堂堂三司使,計相,就這樣被拋棄了嗎?”
加更(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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