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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懾

  王存今年快七十歲了,從仁宗朝過來,得到歐陽修,呂公著等諸多大佬的欣賞,熙寧年間因為反對變法而辭官,元豐初復出,一路做到了開封知府,樞密學士,兵戶二部尚書,元祐初又到了尚書左丞,是實實在在的副相,但卷入了‘新舊’兩黨的黨爭,被流放出京至今。

  他是堅定的反對變法的保守派,但在‘舊黨’的內部權力爭斗中,輸給了呂大防,二范等人,始終未能再回中樞。

  這樣的一個人,身份地位是完全不弱于呂大防等人的,在呂大防,二范等人相繼凋零,‘舊黨’面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他的突然冒出來,自然而然會成為‘舊黨’搖首相望的領袖!

  蔡卞沒想到王存會突然入京,看著他的這道平平無奇的奏本,卻感覺異常沉重,眉頭慢慢皺起,若有所思。

  從他本心以及朝局現狀來說,他不希望再起波瀾,他們需要時間來消化、鞏固朝局,鋪設變法路線,為明年復起新法做足準備,橫生枝節只會牽扯他們的精力,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為復起新法平添了諸多障礙。

  他是從王安石變法一路走過來的,經歷的太多朝政的跌宕起伏,深知這個時候有進無退,沉吟一陣,沉聲道:“你親自去,見曹政,告訴大理寺,陳朝等人的案子,明天就審,按照官家說的,公允公開公正,邀請朝野官員去旁觀,要在章經略等人回京之前,王存到京之前審結!”

  沈琦聽出了蔡卞的意思,抬著手,道:“相公,那這個案子該怎么斷?大理寺總不能以‘禍亂朝綱、居心叵測’這樣的罪名定罪吧?”

  蔡卞一怔,繼而也面露思忖。

  ‘禍亂朝綱,居心叵測’這樣的罪名以往都是朝廷定的,大理寺沒有這個資格。但現在大理寺提品,專負審斷,沒有確切的罪名,該怎么定案?

  如果審了半天,是個葫蘆案,再被反咬一口,那不止是大理寺的改制會受到質疑,朝廷也會極其沒臉,朝野攻訐將更加澎湃。

  “你先去通知,我仔細再想想。”良久,蔡卞說道。

  這個案子已然不簡單,一定要斷的明明白白,任何的瑕疵都會留下后患,給朝廷帶來無休無止的爭斗,說不得還會出現第二個司馬光,再給翻案了。

  沈琦只是中書舍人,不便多說,抬手道:“是,下官這就去。”

  他剛要走,蔡卞又道:“你再去一趟慈寧殿,看看楊繪能不能請出燕王。”

  燕王趙顥作為大理寺卿,在王安禮這件事的發酵下,越發顯得突出與重要。

  “是。”沈琦應著,轉身出了青瓦房,前往慈寧殿。

  這會兒,楊繪已經在趙顥的偏殿,就坐在他的寢床不遠處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劉長史看著裝睡的趙顥,走向楊繪,低聲道:“楊相公,我家大王昏睡一天一夜了,太醫那邊說要靜養,您就回去吧。”

  楊繪坐著不動,道:“今天燕王殿下不醒我是不會走的。”

  劉長史頭疼,早知道剛才就不讓楊繪進來了。

  躺在床上的趙顥,眼皮動了下,心里腹誹:你不去找我那大侄子的麻煩,盯著我有什么用?就算我去審了,我還能審出對王安禮,章惇等人不利的東西嗎?章惇連我母后都敢彈劾,我算什么?

  楊繪自然聽不到趙顥的心聲,直接閉著眼睛假寐。

  劉長史知道楊繪這樣的人極其難纏,他這樣說,恐怕真的能一直坐到宮禁!

  劉長史正苦惱著,就得到通報,中書舍人沈琦來探望燕王了。

  劉長史哪里會信‘探望’這兩個字,卻也不能不見。

  沈琦進來,看到楊繪在閉目養神,抬手行禮,楊繪眼都沒睜。

  在楊繪看來,沈琦是章惇的人,又是晚輩,哪里會自降身份的理他。

  沈琦也不在意,上前看著趙顥,見他面色慘白,昏睡不醒,轉過頭,一臉擔心的看著劉長史,道:“劉長史,蔡相公很擔心燕王殿下,命我來探望。殿下,不打緊吧?”

  劉長史看著沈琦裝的一點都不像的擔心表情,心里膩歪,嘴上卻道:“謝沈舍人,也謝蔡相公。我家大王患了急癥,太醫束手無策,現在只能靜養。”

  沈琦點點頭,他自然看不出趙顥是裝的,情知趙顥是不會出來主審了,安撫了兩句,便出了慈寧殿。

  劉長史見沈琦走了,楊繪還是不動分毫,心里很是愁苦。

  這會兒,趙煦正在蹴鞠,沒有以往那么激烈,以鍛煉身體為主。

  并且臨近冬天,容易感冒。

  沒過多久,蔡卞就來了,站在球場外,面帶拘謹微笑的躬著身候著。

  趙煦踢了幾腳,喊了暫停,接過陳皮的茶杯,來到邊上,笑著與蔡卞道:“蔡卿家有事?”

  蔡卞走近一步,道:“是。沈舍人剛剛去了慈寧殿,燕王還在昏睡,怕是不能主審王安禮一案了。”

  趙煦喝了口茶,擦了擦汗,笑著道:“這個朕不管,讓他們自己鬧騰去。”

  在趙煦眼里,趙顥等自然與楊繪一樣,都是‘舊黨’,狗咬狗看戲就成。

  蔡卞與章惇自是希望趙顥出來審,只要趙顥坐實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斷絕了一些人的心思,并且對王安禮一案能夠‘蓋棺定論’,事后翻案的難度大大增加。

  蔡卞也不強求,轉而就道:“是。官家之前說,禮法與刑律有所沖突,需要仔細的梳理,將刑律置于禮法之上。政事堂已經命三法司著手處理,但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完成。陳朝,林城等人被緝捕的罪名是‘禍亂朝綱,居心叵測’,大理寺要是這么判決,難免有些空洞,虛泛,不足以令人信服、心服。并且,容易為日后埋下朝爭的禍根……”

  趙煦聽明白了,這樣的罪名幾乎是‘通用’的,殺傷力又巨大,完全可以套給任何人,倒不是不可以判,而是這么判了,會引出更多的禍亂,日后朝臣們有樣學樣,那天下會大亂的。

  這件事的根由,還是當前的政治制度決定的,君主制下,禮法,律法很多時候可以被任意的扭曲,破壞了刑律,禮法應有的威嚴,起不到足夠的震懾作用。

  趙煦瞥了眼蔡卞,心里慢慢思索。

  有些事情,確實急不得,但卻可以嘗試著,做些準備。

  趙煦又喝口茶,道:“大理寺改制還有許多地方需要完善,比如管轄權,審斷權限。王安禮一案,該由什么地方審朕不做判斷,但不應該由最高大理寺來,以前說過,要設立三級機構,刑案兩審終審,最高大理寺復核。”

  蔡卞聽著心里若有所動,這降低了審判級別,確實給了朝廷更多轉圜的空間,卻還是沒能解決陳朝,林城等人定罪罪名的問題。

  他心里想著,目光還是看著趙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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