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儒杰說完,收拾好東西,就出了大衙。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窺,目瞪口呆。
耿儒杰就這樣判了,解釋的還那么強勢,這是他的態度,還是背后章惇的?
楊繪表情漸漸凝重,他發現有些失算了。
‘新黨’如果強硬的不肯退讓一絲,就這樣判下去,或許輿論真的會被他們引著走。
楊繪心里不太安寧,目光看向趙顥。
趙顥現在是大理寺卿,這個案子,終歸是由他做最后的決定。
趙顥手絹擋著大半的臉,但依舊可以看到表情不太好。
耿儒杰這么判,朝野肯定會攻訐他,會攻訐耿儒杰背后的章惇以及‘新黨’,但他這個大理寺卿也逃不了!
趙顥看著耿儒杰已經出去,眼神閃動著,咳嗽幾聲,跟著進了側門。
韓宗道鐵青著臉,盯著堂中即將被押走,還是滿臉憤怒的林城,陳朝,冷聲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林城憨厚的臉上一片凝重,道:“韓相公,大理寺已經猖狂到這種程度,您就不說話,反而來指責我們嗎?”
陳朝身上被套了枷鎖,滿面羞惱,更加不客氣的道:“韓相公,您是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了,您就不看看,您身前身后多少尸體嗎?鮮血染紅的官服,穿著就那么舒服嗎?”
韓宗道氣的胸腔都要炸開,顫抖的手指指著兩人,怒哼一聲,轉身離去。
陳朝,林城看著一群人走了,眼神里沒有了得意之色。
耿儒杰這么強硬果決的判決了他們,不管怎么樣都是判了!這與他預想的過程與結果都不對!
兩人心里有些不寧,對視一眼,強忍著,被衙役帶走。
圍觀的百姓還不愿散去,三三兩兩的議論個不停。
“判了二十五年啊……”
“以前沒有這樣判過吧?那些當官的有幾個坐牢的?”
“是啊,我一直都聽說朝廷在修改法度,這是真的改了!”
“改了好啊,看這些當官還敢欺負人不!他們大魚大肉,絲毫看不到我們快餓死了!”
“哼,一旦當官就吃能三代,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沒錯沒錯,二十五年還是太少了,應該砍頭……”
開封府衙外面,百姓們一邊走一邊在討論,頗為激動。
忽然間,有人一拍大腿,道:“壞了,我兒子在太常寺當差,我得回去告訴他一聲,不能隨便拿錢了!”
“對對對,快快快,我兒子也是!”
百姓們之前還很熱鬧,忽然驚慌起來,四處奔散。
耿儒杰出了開封府,找到曹政,簡單匯報,兩人就直接入宮。
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耿儒杰固然有被激怒的成分,卻也是按照他們既定的計劃判的。
趙顥回到大理寺,見耿儒杰沒回來,坐在值房里,陰沉著臉,神色變幻不斷。
劉長史倒是沉著,道:“大王,事情比我們預料的要麻煩。章惇等人若是不顧朝野的反彈,強行判決陳朝,林城等人,接下來為難的會是我們。”
趙顥面色難看,真的到了大理寺才體會到其中的艱難,多一句話不敢說,多一步不敢走,簡直是處處小心,如履薄冰!
趙顥陰著臉,道:“楊繪等人肯定不會罷休,到時候背鍋的還是我!”
劉長史左思右想,道:“大王,這個時候,是否應該去求見官家,將這件事給推出去?”
趙顥抬頭看向他,道:“推出去?”
劉長史點頭,道:“大王偽裝一向極好,即便官家對大王有所警惕,也不會一味強逼,面子上總該有的。”
趙顥雙眼里若有所思,忽然道:“你說的對。我得去見那大侄子,不過,也不能這樣去見。你去找些人,上書彈劾我,措辭激烈一些,現在就去。”
劉長史頓時會意,道:“好,我這就去。”
在劉長史出了大理寺,楊繪這個時候還在開封府,與韓宗道對坐。
兩人對視一眼,沉著臉久久不言。
好半晌,韓宗道開口道:“你在我這里做什么?”
楊繪看著他,冷哼道:“你現在好歹掛著參知政事的名頭,今天的這樣的事,你難道就不想說些什么嗎?”
韓宗道道:“要我說什么?我不管你與他們是什么關系,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趕緊給我收手!那些變法派不在乎亂不亂,難道你們也不在乎?這樣鬧下去,對我大宋有什么好處?”
楊繪頓時怒氣沖天,喝道:“韓宗道!你還沒看出來嗎?最近發生的事情,比神宗年間猶有過之,神宗年間多少還可控,現在呢,還有什么是你想看到的?朝廷已經破爛不堪,再這樣下去,是要重演五代舊事嗎?”
五代十國,那是唐末后最昏暗的一段歲月,藩鎮林立,混戰不斷,禮法崩壞,百姓流離失所,大宋立國后才慢慢消除,這才過去不足百年,大宋上下從來都是極其警惕。
韓宗道讀的書不比楊繪少,語氣不善的道:“你們打的什么主意你們自己清楚,我只要求你們不要再生事!變法派不守規矩,你們也不守,你們與他們有什么區別?”
楊繪越發被激怒,冷笑著道:“我們是在維護祖制,維護我大宋百年的江山社稷,他們是奸佞,在破壞,我們與他們有什么一樣的!”
韓宗道知道難以與楊繪說清楚,只得下通牒的道:“我只警告你們這一次,如果你們繼續亂來,休怪我不客氣!”
開封府知府,參知政事的名頭不是空白來的,韓宗道真要做什么,直接之下或許更為凌厲有效。
楊繪根本不在乎他,道:“你眼睜睜看著我大宋江山就此沉淪,無動于衷,對得起你頭上的帽子嗎?對得起太皇太后多年的信任?對得起億萬黎民所托嗎?”
韓宗道臉角繃了繃,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楊繪雙眼盯著他,道:“我要你上書,彈劾王安禮,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答應,可你別忘了,你兒子還在杭州任職!”
韓宗道臉色大變,喝道:“拿我兒子威脅我,你們還要臉嗎?你們還不如章惇等人!”
楊繪哼了一聲,將袖子里一道奏本扔出來,道:“你自己考慮吧。”
韓宗道看著楊繪的背影,雙眼怒睜,恨不得擇人而噬!
他是開封府知府,參知政事,地位只比蘇頌,章惇,蔡卞低一點,他要是上書了,絕對會引起朝野劇烈震動,更會令章惇,蔡卞,甚至是官家惱怒,后果不堪設想!
此時的外面,關于林城,陳朝等人的判決在迅速發酵,引起整個開封城的驚恐與不安。
皇帝杖斃朝臣再難接受他們也能接受,可是大理寺這么判決,天底下的官員還有幾個能是無辜?豈不是人人有罪?
一股龐大的風暴在聚集,在醞釀,開封城上空,堆積了厚厚的烏云,隱有雷光閃現。
曹政,耿儒杰到了青瓦房,向著蘇頌,章惇,蔡卞三人匯報著剛才的情況。
蘇頌拄著拐杖,臉無表情。
他歷經四朝,宦海沉浮見的太多,這個相比于熙寧年間的爭斗,也不算什么。
章惇看著耿儒杰,面露欣賞,道:“你能在那種情況還堅持原則,殊為難得。”
蔡卞也跟著笑道:“要是大理寺的官員都能這樣,很多事情就不會鬧得那么多年了。”
耿儒杰見二位相公贊賞,連忙抬手道:“下官不敢當。”
曹政略過這些閑話,道:“三位相公,這件事恐怕難以善了了。這樣的判決以往沒有,朝野肯定難以接受。”
章惇一臉的嚴肅色,雙眼閃動著凌厲,道:“好日子過慣了,稍微緊緊繩子就難受,哼,由不得他們!”
蔡卞面上沉吟,朝廷正在逐步的推動改制,改制其實也是變法。大理寺開啟了對官員判決,的先例,而且這么嚴厲,由標榜‘不受朝臣干預’,以大宋朝官員的官場德行,朝野人人自危是一點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