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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 著急了

  趙煦看著朱太妃迷惘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心疼她。

  朱太妃沒有所覺,感慨了一陣,忽然笑起來,拉著趙煦不放走,要親自給趙煦做飯。

  她為趙煦剛才給她面子而感到高興,其實她說的時候,心里十分忐忑,擔心趙煦不答應。

  趙煦微笑著,他哪里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拒絕,朱太妃恐怕會傷透心。

  沒有多久,老太太等已經出了宮門,上了馬車。

  馬車里,魏王妃還是不解,道:“母親,就這樣走了嗎?”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沒有了在宮里的回憶與茫然色,臉角清朗一笑,道:“沒事了。”

  魏王妃抿了抿嘴,心里有些腹誹,你秦家是沒事了,可魏王府沒有啊。

  老太太自然是了解女兒的,又笑了聲,道:“我剛才之所以急著走,是因為官家快忍不住了。他不動聲色的忍了半個多時辰,這一點上,有仁宗之風。”

  魏王妃還是不解,睜著眼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搖了搖頭,道:“官家一直想如廁,但因為我與太妃一直在說話,所以一直強忍著。他完全可以去的,但他忍了半個時辰,說明他很孝順,不忍打斷太妃。這樣孝順的人,不會太心狠,放心吧,你們魏王府沒事了。”

  魏王妃不管那些彎彎繞繞,聽到魏王府沒事就大松一口氣。

  在這點上,她一直很信服她母親。

  趙煦在慶壽殿陪著朱太妃吃飯,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離開,漫步走向福寧殿,忽然道:“陳皮,魏王府也被牽累了嗎?”

  魏王府孤兒寡母,按理說不應該牽扯進去。

  而且,這是王府,即便有牽扯,不應該先給他打個招呼嗎?

  陳皮小心的跟在后面,道:“是。小人剛才查過了,有不少人彈劾魏王,翻出了一些舊事。”

  趙煦神色不動,道:“朕聽說,抓的人是越來越多,還在不斷擴大?高,司馬,呂公著,富弼等家族,都有波及?”

  陳皮小心謹慎的在內心組織著措辭,道:“小人聽說也是。”

  趙煦慢慢走著,看向垂拱殿方向,若有思忖的了一會兒,道:“你抽出了奏本與案卷,章相公說什么了嗎?”

  陳皮越發小心,道:“章相公說,法度不可因人而廢。”

  趙煦眉頭挑了挑,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垂拱殿方向,仿佛能看到青瓦房一樣。

  陳皮不敢說話,現在的朝局十分微妙,政事堂六部的關系,政事堂內部的關系,政事堂幾位相公與官家的關系,哪怕是他也看不清。

  趙煦靜靜看了半晌,瞥了陳皮一眼,道:“那你怎么抽出來的?”

  陳皮躬著身,不假思索的道:“原本也不多,那秦尚書應該也是變法派,所以沒有什么案卷,魏王府彈劾的最多,小人讓沈舍人去抽出來的。”

  中書舍人,沈琦,統管奏本的出入以及保管、分配,歸納。

  趙煦微微點頭,心里一動,道:“陳皮,你對章相公怎么看?”

  陳皮心頭一跳,連忙躬身,道:“小人與章相公沒見過幾次,所以不清楚。”

  趙煦抱手在腹前,目光依舊看著政事堂方向。

  他對章惇一向是有所壓制,就是擔心章惇的勢力太過龐大,一旦讓章惇全面復起新法,那局面即便趙煦都駕馭不了,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章惇是攜憤而歸,對‘舊黨’的打擊就沒有手軟過,在幫著趙煦處理完朝廷的‘舊黨’的同時,他還想更進一步,已經不止一次的用司馬光,甚至高太后來試探趙煦的態度了。

  這一次的‘法度不因人而廢’,到底是依律而言,還是有所試探呢?

  趙煦有些頭疼,朝臣們一個個各有心思,私心、公心夾雜在朝政中,著實難以分不清楚。

  趙煦搖了搖頭邁步向前走,自語般道:“自古以來,皇帝都自稱寡人,不無道理……”

  陳皮越發心驚膽戰,大氣不敢喘。

  朝廷里彈劾章惇、蔡卞的奏本從來沒有停過,‘新黨’看似獨大朝廷,但彈劾,反對聲遍布朝野,有時若驚濤拍岸!若不是官家一力護著,換做神宗朝,怕是早就被罷了。

  趙煦回到福寧殿的時候,趙佶,趙似,趙幼娥三個小家伙玩的正開心,看到趙煦來了,也只是打了招呼就繼續耍。

  趙煦只當給他們放假,回到書房。

  趙煦坐下后,就拿過一本厚厚的‘書籍’,書頁上寫著:方田均稅法,五個大字。

  這個‘方田均稅法’,主要是清丈田畝,登記人口,核定稅賦。

  王安石當年阻力太大,神宗皇帝猶猶豫豫,哪怕推行下去,也是一種妥協的結果,但依舊有著極其好的效果。查出了大量藏匿的土地,人口,緩和了一些土地矛盾,增加朝廷賦稅。

  但不夠徹底,并且元祐初,被司馬光全數廢除了,沒有得到貫徹,反而使得‘舊黨’惱羞成怒,報復性的做出了更多的事。所以,失敗的‘方田均稅法’不止沒有完成目的,并且進一步加重了土地矛盾,成了‘惡法’!

  這個是新編的,是趙煦命政事堂與六部共議后的結果,但里面依舊有很多東西令趙煦不滿意,比如里面的懲戒簡直沒有,對各地的責任沒有明確,沒有足夠強力的驗核,后續也沒有鞏固的政策配套。

  以趙煦的眼光,這‘方田均稅法’雖然吸取了一部分熙寧年間的教訓,還是遠遠不夠的,至少‘徹底’、‘全面’四字沒有體現出來。

  趙煦足足看了一個時辰才算看完,倒了杯茶,拿著茶杯,眉頭不自禁的皺起。

  他發現了一件事,哪怕‘新黨’篤定變法,在很多事情還是沒有出圈,本質上都是宋朝的士大夫,既得利益階層。

  區別在于,‘新黨’有一定的取舍,在國家與自身之間在尋找新的平衡。

  ‘舊黨’則是頑固的堅守自身的利益,不肯退讓半點。

  “還不夠。”

  趙煦撥弄著茶水,輕聲自語。

  ‘新黨’的變法,雖然有一定的成效,但對于趙煦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新黨’看到的是十年,二十年,但趙煦要看五十年,甚至更遠!

  這個時候的宋朝有著非常好的基礎,不做的徹底一點,簡直太過可惜!

  趙煦喝了口茶,看著這道新‘方田均稅法’,準備對它進行修改。

  “官家,舍人房有三道奏本送過來。”門外響起敲門聲,陳皮的聲音隨后跟進來。

  趙煦嗯了一聲,道:“進來吧。”

  陳皮將三道奏本從盤子里拿出來,遞給趙煦。

  趙煦看了眼上面的封條,擺了擺手。

  有封條,說明只有舍人房看過,政事堂還沒去。

  陳皮拿著盤子,悄步退出去。

  趙煦撕開封條,看向第一道,這是原三司副使的彈劾奏本,其中詳細羅列了進來被罷職的朝臣,言稱:‘罪或有實,然多與惇怨’,‘士人重名、官則守節,名節皆失,人立何處’,‘今惇行若奸佞,狀若逆賊,古之未有’。

  這道奏本,大部分是抨擊章惇肆無忌憚罷黜官員,打擊異己,培植私人的。

  與當年彈劾王安石別無二致。

  趙煦放到一邊,拿起第二本。

  這是元豐年間宰執蔡確的奏本,這道奏本里沒有攻擊任何人,而是對時事進行了點評,全部都集中在章惇身上,最終語氣平和的認為章惇‘行事過激,章法無度,操之急切,徒勞無功’。

  這是一個貌似的理智派,在貌似客觀的分析朝局。

  趙煦對蔡確回歸朝廷心思很是了然,面色如常的放到一邊,拿起最后一道,這是當朝宰相蘇頌的。

  趙煦眼神微動,認真看去。

  蘇頌在政事堂被架空,除非有什么事情非要他出面不可,否則都在政事堂喝茶,寫書以及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現在,他突然上了一道奏本,趙煦本能的有所警惕。

  蘇頌這道奏本,倒是沒有像前面兩人一樣,而是在‘展望未來’,拿出了很多例子,指出‘新舊反復,弊大于利’,并且‘一黨盈朝,尾大不掉’。

  趙煦看完,面色沉吟。

  他將三道奏本放在一起,目光平靜,心里是若有所思。

  不多久,他輕輕一笑,自語的道:“著急了。”

  三道奏本被放入抽屜,全數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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