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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三章 反對如潮

  趙煦的話,殺氣騰騰。

  一眾人心神凜然,齊齊應下。

  趙煦交代了幾句,讓六部的人走了,只留下幾位政事堂的相公。

  趙煦擺了擺手,道:“坐下吧,咱們細說這件事。”

  陳皮親自上茶,蘇頌,章惇等四人依次在兩邊的凳子坐下。

  對于陳皮給他們上茶,蘇頌,章惇無所覺,蔡卞與韓宗道都是微微傾身。

  趙煦坐在椅子上,看著下面的四人,拿過茶杯,撥弄著茶水,看著茶水里的一片茶葉,說道:“這件事,出乎我們的預料,卻也在清理之中。嚴格來說,卻又不正常。這是開封府,朕的腳下,一道丈量土地的詔書,被嚴嚴實實的擋回來,要是放到其他地方,怕是朕的詔書還不如廁紙……”

  蘇頌,章惇等人聽著,面色微凝。

  這件事,在他們看來,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熙寧初的‘新法’,抵制比這嚴重的多,當年在政事堂內,王安石,甚至是神宗皇帝的詔書都被屢次駁回,根本出不了皇宮。

  現在這種情況,厚著臉的話,還能說‘不錯’。

  自然,四個人,沒人敢厚著臉這么說。

  趙煦喝了口茶,看著四人笑著道:“這件事,不談責任,咱們談談根由,怎么預防,日后推行到全國,怎么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舉一反三,防微杜漸。”

  蘇頌不說話,章惇道:“陛下,此事在臣看來,是對地方過于寬宥,放縱所致,當以重典嚴懲,以震懾宵小!”

  趙煦嗯了一聲,若有所思的道:“有理,但不足夠。重典只能震懾一時,我們尋求的是長久之道。”

  蔡卞沉吟著,道:“官家,治民在法也在人,臣認為,用人是關鍵。此事的發生,還是在于地方官的過于無能所致。”

  趙煦輕輕點頭,道:“有理,還是不足夠。”

  韓宗道作為開封府知府,這件事的首要責任人,哪怕趙煦沒有追究的意思,他還是有些心驚膽戰,認真想了又想,道:“官家,地方糜爛非一日之事,臣定當大力整頓,遏制不法之勢,為‘新法’鋪路。”

  趙煦不可置否,目光又看向章惇與蔡卞。

  韓宗道神色動了動,終究還沒有再說出口。認真來說,官家也是‘新黨’,與他們在治國理念上有很大的沖突,很多事情根本無法溝通。

  蔡卞看著趙煦的目光,忽然心里微動,道:“官家,地方人浮于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臣認為,首先要解決這種情況,才能遏制此類事情發生。臣建議,對地方的權職架構,進行更為深入的改革!”

  趙煦笑容漸多,道:“蔡卿家說的,與朕不謀而合。”

  章惇明了了,內心斟酌了一會兒,道:“陛下,之前臣等就討論過。開封府下設知府,府丞,通判外加工,刑,兵,吏等六房,所屬州縣照此類推。明確權職,落實責任到人,一旦出現問題,直接追究,有任務,直接攤派。其他那些制衡的,包括轉運司,提點公事等,通通不得干預的地方具體事務。多余的官職,該撤除的撤除,該收回的收回……”

  這些,趙煦與章惇等人自然談過,章惇不過是照著趙煦的話,復述了一遍,說得就是給蘇頌,韓宗道聽的。

  蘇頌與韓宗道,兩人表情陡然繃直,面露警色。

  大宋立國的根本就在于‘制衡’二字,‘制衡’貫穿了大宋的角角落落。

  官家與章惇等人,不止改制了朝廷,現在又要對地方制度動手了嗎?

  蘇頌,韓宗道沉默著,心里在迅速分析著這件事。

  朝廷改制還好說,現在無非是恢復到了隋唐制度,他們還在,總能穩住一些事情。但地方上改制,就有可能使得地方坐大,重現五代十國的藩鎮林立,軍閥割據的局面!

  章惇說完,趙煦,章惇,蔡卞三人,目光都落在他們二人身上,等著他們說話。

  地方改制,不同于朝廷,需要蘇頌這個宰相點頭,同樣需要開封府知府的韓宗道應命。這還只是試點,將來要推行全國,不是暴力下朝廷強權改制的這么簡單。

  蘇頌與韓宗道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凝重,沒有說話。

  他們都能感覺到趙煦以及章惇,蔡卞的目光,在這目光之中,他們還感覺到了令他們窒息的壓力。

  他們一個是宰相,一個的開封府知府,卻心知肚明,他們阻止不了,即便能阻止一時,也拖延不了多久。

  蘇頌沉默良久,開口道:“官家,開封府既然是試點,就不能強求一步到位,對于地方制度的改革,還需慎重,要一步步的看,一步步驗證。臣請官家三思,此事要再三推敲,不可盲目推行。”

  韓宗道緊跟著,說道:“官家,開封府抵抗新法一事,有諸多手段可以應對,還不足以令朝廷大動干戈。否則會引起全國的震動,對于繼續推行不利,請官家三思。”

  蘇頌,韓宗道都表達了反對的態度,但態度并沒有那么堅定。

  這也是朝廷爭斗的慣常路數,大佬們含糊其辭,小弟們沖鋒陷陣,代表其看法。

  趙煦自然不會給他們掀起朝爭的機會,微笑著道:“既然如此,那章相公,你就審慎推行吧。”

  章惇當即起身,道:“臣領旨!”

  不管在‘推行’前面加什么定語,形容詞,總歸還是推行了。

  蘇頌心里默默輕嘆,終究不是熙寧年間了。

  趙煦定下這件事,又說道:“剿匪的事情,政事堂統籌安排,各項事情要做細致了,不要怕遇到問題,沒有問題才最可怕。之所以試點,就是要集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在全國推行的時候,減少問題。多余的話,朕不多說,希望諸位卿家戮力同心,全力做好這件事。做好這件事的意義,不需要朕再費口舌了。”

  蘇頌,章惇等人神色不同,心思各異,齊齊起身,抬手道:“臣等領旨。”

  趙煦沒有多說,目送這些大人物離開。

  陳皮侍立在一旁,一個字沒有。

  趙煦抱著茶杯,心里還在不斷的分析著這件事。

  ‘新法’已經上路,當頭就是這樣的阻力,對他以及朝廷來說,其實是好事情。只有足夠的困難才能令朝野明白改革的必要性,縱然有人會動搖,會退縮,只要趙煦意志堅定,其他都不是問題。

  “傳話給樞密院、種建中,宗澤,軍隊不能窩著了。讓他們以開封府為起點,環北方各路做一次演習,做好計劃給朕看,要盡快施行。”趙煦忽然說道。

  “是。”陳皮連忙應聲。

  趙煦抬手攔住要走的陳皮,看著幾個侍郎聯合上奏的奏本,沉吟著,語氣微冷,道:“你親自去一趟禮部。告訴李清臣,科舉照常進行,今年進士錄取總數為一百二十一人,及第后,不得立即授予官職,定兩年‘考察期’,外派為各地保甲村之長,不入實官,命政事堂設為定制。而今朝野候補官員,一律以此辦理,凡是覺得辛苦,抗拒的,革除功名,一律不再續用!”

  陳皮臉色微變,旋即就不動聲色的道:“是,小人這就去。”

  趙煦嗯了一聲,猶自思索不斷。

  眼下大宋的問題非常的多,冗兵問題在解決,繼而就是冗官。宋朝‘吃空餉’的官員太多,太多了。

  軍隊用的錢糧占據朝廷年歲的十之七八,冗官再占據一成,可供民用的,不足一成!

  這種情況,歷朝歷代絕無僅有!

  開封府的改制,是破解人浮于事,也是解決冗官;科舉這一道,也有這個目的。

  趙煦心里稍稍盤算,不由得感慨:“事情還真多啊……”

  現在的大宋,真的無處不是問題,偏偏又是經濟,政治發達的巔峰,面對的阻力是最大。

  趙煦也就感慨了一句,便放下茶杯,繼續批閱奏本。

  章惇等人出了政事堂,當即著手布置。

  ‘開封府試點’的問題逐漸顯現,朝廷需要強力應對,以打消朝野反對派的頑固、僥幸心理。

  政事堂在計劃著應對‘丈量田畝’中出現的問題,對府縣制度進行改革、刑部在著手擴充巡檢司,加強地方州府的權力、兵部則在挑選士兵,準備移交政事堂,以做剿匪用處。

  吏部在大力推行考銓法,對全國官員納入考核;工部在籌謀著各種大工程,靜等春暖花開;禮部在重修《神宗實錄》以及準備科舉事宜;戶部的工作最多,開封府試點戶部出力最多,丈量田畝,清查人口,都需要戶部參與,甚至是主導……

  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忙碌,不在浮于表面,而是切切實實的在做事情。

  朝廷這邊磨刀霍霍,準備大動干戈。地方上是如臨大敵,各種手段齊出。

  朝野反對聲更是此起彼伏,一道道奏本飛入政事堂,全部都是在闡述‘方田均稅法’的害處,要求朝廷停止,否則激起民變,天下大亂,威脅社稷云云。

  這天晚上,李府。

  李清臣從禮部回來,手里還帶著一大堆公文,準備熬夜處理。

  走到門口,就對著一個下人道:“告訴大娘子,晚上送碗羹給我,沒事就不要煩我了。”

  他話音剛落,李大娘子就出來了,臉色不太好,看著他道:“家里來了幾個人,你見見吧。”

  李清臣瘦削的臉角都是疲憊之色,不耐煩的道:“你應付著吧,我一堆事。”

  李大娘子更不耐煩,道:“我才懶得應付,還是你來吧。”

  “大哥。”

  “邦直。”

  “大伯。”

  李大娘子話音一落,正廳里走出了一大群人,大部分都是李清臣的直系親屬。

  李清臣一見頓時沉色,不滿的道:“你們這么多人,來我這里做什么?”

  李清臣最煩裙帶關系,凡是企圖走他關系的,早就被呵斥的遠遠的。

  其中一個氣質特別,明顯為官的人,下了臺階,溫和的笑道:“邦直,我們不是來求官的。這里沒有外人,我就直話說了。開封府有我們幾千頃的地,朝廷這要是丈量下去,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情。”

  李清臣面色不好,道:“有什么事情?朝廷要丈量就丈量,難不成還搶你們的不成?”

  這個為官人見李清臣打幌子,更加直白的道:“邦直,都是自己人,這是何必?這些地,不全是買賣來的。并且,這些地本身就有各種問題,一旦丈量,勢必挖出陳年往事。我們倒不是擔心連累我們,而是這些事情扯出來,這些地,恐怕就歸不到我們手里了。”

  李清臣冷哼一聲,道:“你們自己做的事情,我不管。”

  李清臣說完,忽的臉色微變,看向李大娘子,道:“我們府里也有這些?”

  李大娘子咬了咬牙,道:“沒有。不過,如果認真的丈量,我們府里的三千畝良田,怕是要出去一千畝。當年我們是付足錢買下的!”

  李大娘子的意思很簡單,他們采用的‘大畝制’,朝廷一丈量,那必然出去不少,并且還要牽扯出其中難以說清卻又彼此心知肚明的齷齪。

  李清臣根本不在意少一千畝地,或者多出一千畝地的錢,看著一群人,冷色的道:“這種事,除了你們,其他人也這般嗎?普遍嗎?”

  那為官人苦笑,道:“邦直,你莫非是當官當糊涂了?我們好歹是公平買賣,沒有強搶,可其他人就難說了。”

  李清臣明白了,更知道里面的問題相當復雜,水深的很!

  他這里都有人找上門,其他人怕是更不少!

  “我知道了。”李清臣擺了擺手,徑直轉向書房。

  李大娘子熟知他家主君,面無表情的直接轉身。

  這就等于是送客了。

  一眾人相互對視一眼,還是那為官的道:“很久沒來了,今夜就在邦直這里過夜吧。”

  “誒。”

  “好好好。”

  他們懷著忐忑不安而來,哪里能這樣就走。那些地是他們的命根子,可不能被人起底!

  李清臣來到書房,面沉如水。

  他是禮部尚書,卻也是朝廷重臣。他知道地方上糜爛不堪,卻不曾想這般不堪,連他身邊的人都涉入其中。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李清臣自語。他向來持身守正,對家里管束極嚴。即便這樣還出了事,其他人呢?

  正如李清臣所料,龐大的游說隊伍,充斥著開封城,大大小小官員就沒有被放過的。

  第二天,中午,慈寧殿。

  高太后近來心情十分不錯,經常將孟皇后叫過去,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還沒到用午膳的時候,高太后與孟皇后在院子里慢慢的走著,說著話。

  一個宮女來到近前,道:“娘娘,魏王妃求見。”

  高太后聽著,就看著孟皇后笑道:“來的正好,咱們仨就在慈寧殿用膳,去叫她進來吧。”

  宮女應著,高太后拉著孟皇后,說道:“魏王妃也生過幾個孩子,比你大的不是很多,日后多多走動走動……”

  高太后的幾個兒子,都過世了,魏王是在元祐三年病逝的。

  孟皇后輕輕的道:“是,我記住了。”

  高太后笑著拉著她往前走,道:“懷孕了,要多多走一走,不能一直在宮里不動。現在天氣冷熱交替,聽說還會下雪,你一定要注意了……”

  孟皇后聽著高太后的囑咐,一直微笑著應著,見魏王妃從不遠處走過來,孟皇后的笑容頓時收斂。

  高太后見著,忽然明悟過來,皺了皺,沒有說話,但也沒了之前的笑容。

  魏王妃小心翼翼的走過來,還紅著雙眼,近前行禮道:“臣妾見過母后,見過皇后娘娘。”

  高太后原本心情還很好,看著魏王妃這個樣子,哪里猜不到,直接道:“宮外的事情,不要與我說。你要是能開開心心留下,就留下,不能就回去吧。”

  孟皇后抿了抿嘴,高太后這話,有些‘絕情’。

  魏王妃差點哭了,還是躬著身,凄聲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看著魏王妃的背影,臉色越發不好,興致也沒了,放開孟皇后說道:“老身乏了,皇后,你也回去吧。”

  孟皇后知道高太后心情不好,躬身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沒有說話,徑直回宮。

  孟皇后往回走,輕輕一嘆。

  魏王妃的來意,她很清楚,高太后同樣清楚。無非還是朝廷的‘新法’,怕是波及到了魏王府,魏王妃是來‘求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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