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宣德門的路上,蔡卞還在勸說。
“官家,實在太過危險了,放在紫宸殿更有威儀……”蔡卞有些苦口婆心。
在宣德門開會,這是前古未有之事了吧?
趙煦擺了擺手,阻止他們繼續勸說。
后世那種熱武器都不懼,何況現在是冷兵器。如果在宣德門都保護不了他,今后他干脆別出宮了。
蔡卞見此,只好守住嘴,目光看向宣德門,希望那邊能看緊一點。
梁燾就更不說話了。
此時的宣德門外,被空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空地,三條線擋住了不知道多少百姓。
在更遠處的路口,衙役,禁衛挨個檢查要路過的人,確保他們沒有藏任何可以危害趙煦的‘武器’。
不多時,開封府衙役領著一群人,穿過人海,從警戒線進來,站到桌子的不遠處。
這些人,有開封府十六縣的知縣,也有百姓,士紳,商人等,都是在開封府變法中,‘表現突出’的人。
他們都有些不知所以,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也不知道該干什么,只能干站著。
開封府的衙役只是奉命行事,不會多說什么,人帶到就退到了一邊。
“這是干什么?”
四周的人群看著,越發不解。
“那人,好像是中牟縣的知縣?”
“那個,好像是李員外,他也在?”
“那個不是陳志豪嗎?聽說他去年剛在杭州那邊包了幾座茶山,生意做得很大……”
“那些人好像是種地的,臉上還有土……”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奇了怪了……”
警戒線外的人全都愣住了,來的這些人亂七八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在人群中的畢漸,同樣不解,神色思索。
趙諗也在,他瞇著眼,神情嗤笑。
他覺得‘新黨’著實可笑,完全不懂民心所向,這般搞下去,遲早會惹來大禍!
人群中還有些曾經的朝廷高官,同樣皺眉苦思。
“哼,‘新黨’就喜歡搞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完全不顧祖法!”
“宣德門這般重地,豈能如此亂來,皇家威儀還要不要了!”
“不行,我明日,不今日,一定要上書彈劾章惇等人,哼,目無王法!”
他們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身穿常服的年輕人,在眾人的簇擁一下,緩步出了宣德門。
那些曾經的高官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們怒睜雙眼,不可置信!
出來的,居然是官家!
在他們的記憶中,官家就應該待在深宮里,外人難得一見才對!
還有不少人見過趙煦,他們同樣吃驚不已,愕然的說不出話來。
警戒線外的聲音,隨著趙煦邁步而出,逐漸減小,繼而落針可聞!
好一陣子,畢漸看著已經走近桌子的趙煦,心頭驟然激動,自語的道:“這就是官家嗎?”
關心朝局的人都清楚,近來的一系列劇變,都是因為這位年輕的官家,從他親政開始!
趙諗則皺眉,臉色有些不好。
他因為蘇軾等人被罷黜、流放一直對朝廷心懷不滿,對這個親政后的年輕官家,自然更是沒有好感。
人群中的張懷素,一手撫須,一手習慣性的掐著,盯著趙煦,嘴角浮現怪異的笑容。
而警戒線內的各縣令,士紳,百姓更是六神無主,呆呆的看著趙煦一群人走近。
等到趙煦到了桌前,有反應過來的知縣,忽然噗通一聲跪地,大聲道:“臣咸平知縣包德參見陛下!”
他這一喊,其他人迅速反應過來。
陽武縣,中牟縣等的知縣迅速跟著跪地,高聲大呼。
繼而警戒線外有人陡然驚醒,也跟著跪地,高呼‘參見陛下’。
警戒線外本就擁擠,這一跪登時一片混亂,還是硬生生的跪了下去。
別人都跪,誰還敢站著?
不多久,偌大的宣德門外,除了趙煦身邊的人,只有不遠處的禁衛以躬身代禮。
趙煦見著跪了不知道多少人,對這樣的場景很是措手不及,但旋即他就恢復如常,微微一笑,擺手,朗聲道:“免禮,平身!”
“謝陛下。”
回應的聲音十分的不整齊,參差不齊,還是相當的大,在宣德門前回蕩不休。
人群慢慢站起來,目光都在趙煦身上,他們心底還是十分的震驚,疑惑,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煦環顧一圈,心里突然也有些緊張,暗吸一口氣,目光落在桌子對面的一群人身上,笑著道:“今天,朕是來感謝諸位的,請坐。”
陽武縣知縣李博知愣了下,搶先抬手道:“啟奏陛下,臣等都是本分行事,不敢當官家感謝。”
其他人跟著說話,一些沒見過趙煦的士紳,百姓連連點頭,緊張,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趙煦微微一笑,拉過一把椅子,率先坐下,看著一眾人道:“你們都是功臣,不能站著說話,都坐。”
一眾人還是猶豫,他們哪敢與官家平起平坐,何況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蔡卞站在趙煦身旁,面無表情,淡淡道:“需要我給諸位拉椅子嗎?”
雍丘縣知縣鄭賀致見著,果斷的抬手向趙煦道:“謝官家。”
說完,找到他的位置,神色儼然的坐下。
他身旁的人,稍微猶豫了,只得跟著。
十六個知縣相繼忐忑落座,其他士紳,百姓只能跟著隨大流。
他們這陸續坐下,警戒線外的人群,悄悄嗡嗡嗡起來,不知道在說什么。
趙煦能感覺到他們奇怪的目光,神色不動,等著小吏上好茶之后,這才拿起茶杯,與桌上眾人道:“以茶代酒,諸位卿家、民眾,為了朝廷大政,辛苦了!”
一眾人嚇了一大跳,連忙就要起身。
趙煦連忙擺手,道:“都坐下,今天,俗禮都免了。今天不管出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拿刀捅朕,一概無事。”
眾人猶豫再三,看到蔡卞的肅色,這才謹慎小心的坐下,端著茶杯道:“臣等(小人)不敢當。”
趙煦喝了口茶,等他們相繼放下茶杯,面露微笑,斟酌著措辭。
警戒線的衙役,見嗡嗡聲漸漸大起來,紛紛厲喝:“肅靜!”
這才令宣德門,有了一點安靜。
趙煦身體坐直,沒有理會外面的人,稍稍沉吟,便說道:“朕就不廢話了,直入主題。朕親政以來,紹述先皇理政之法,力除弊政,以求建立一個清廉,富饒,強盛的大宋。立志于使我大宋所有人都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書讀。是以,在開封府試點,推行‘方田均稅法’,一是丈量田畝,二是均衡賦稅。但是卻遇到了諸多阻撓,朝廷里有,地方上也有。按理說,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為什么那么多人義正言辭,前仆后繼的反對?”
趙煦說道這里,停頓了下。
鄢陵縣知縣葛臨嘉似乎覺得趙煦這是問話,當即站起來,抬著手,沉聲道:“啟奏陛下,根據臣在鄢陵縣的推行經驗來看,阻礙‘方田均稅法’的,莫不是貪贓枉法之人,他們害怕暴露,所以千方百計的阻止,朝廷里出現的多半也是如此。我大宋法度儼然,陛下圣光垂照,豈能容宵小肆意妄行?”
雍丘縣知縣鄭賀致跟著站起來,他臉角剛毅,道:“陛下,葛知縣所言甚是。越是遭到抵制,越說明弊政嚴重,不得不除。‘方田均稅法’是治病良方,臣請堅持推行,不可半廢!”
其他人似乎是急于表現,繼而連三的說話。
那些士紳,百姓似乎很想插一兩句,但猶豫著沒敢說話。
倒是警戒線外的人,嗡嗡聲更加劇烈。
他們哪里能想到,官家居然會在宣德門‘開會’,公然討論起‘新法’來!
并且,直接將反抗‘新法’歸結為‘貪贓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