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錚沒有再理會,繼續燒著。
他表情有些漫無目的,心里還在思索著種種對策。
他沒有去洪州府,知道去的那些人沒有好結果,他很慶幸,可也同樣的在考慮著退路。
朝廷來勢洶洶,分明要大動干戈。
“也不知道,我之前做的那些準備是否能奏效?”董錚輕聲自語。
他沒有坐以待斃,一直在動用各種關系。但大勢所趨之下,他難以確定,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保準。
袁州府坐落在宜春縣。
縣衙里,一個文吏走出來,哈了口寒氣,向著不遠處的茶樓走去。
他走進去,就有人上前,低聲道:“梅押司,早就在等著了。”
梅華應著,上了二樓包房。
包房里,立即有三個大漢站起來,一臉激動的喊道:“哥哥。”
梅華三十多歲,面色滄桑,看著三人,抬手道:“三位兄弟深更半夜等我是?”
三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異常高大的漢子,抬手道:“哥哥,出事了。前幾天,我們劫的那家有人跑了,據說要去洪州府告狀。”
梅華臉色大變,道:“是什么人,現在在哪里,能攔得住嗎?”
其中一個人有些尷尬,沒說話。
還是那個大漢,道:“是一個小娘子,不知道現在到哪了,估計快到了。”
梅華臉上恢復鎮定,慢慢坐下來,下意識的拿起茶杯。
從短短幾句話中,他就知道事情經過了。
前不久,宜春縣有村落大旱,百姓食不果腹,他們四個便合謀劫富濟貧。
梅華是策劃,三人執行,過程中,他們中有人不小心露了臉,被幾個人看見。
除了那個小娘子,其他人都被他們殺了滅口。
那小娘子,被其中一個兄弟看上,藏于山寨,卻沒想到,沒有看管好,讓人跑了。
所謂的‘押司’,是一種‘敬稱’,根本不是官,只不過是底層小吏。
即便是底層小吏,梅華也清楚,整個江南西路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些當官的都惴惴不安,在準備著跑路,何況他這種底層小吏。
不說他經手的錢糧不干凈,這種‘劫富濟貧’的事,他與他的兄弟們就沒少做。
而且,不少人是知道,不過是心照不宣,沒有揭發。
但袁州府風云突變,他還能安穩嗎?
那說話的大漢,見梅華不吭聲,情知不好,便大聲道:“哥哥不用擔心,我們占了一個山頭,有吃有喝,哥哥跟我們走,就是我們大哥,絕不會慢待分毫!”
對于這樣的話,梅華一百個相信,只是,能安穩的做官,誰想落草為寇?
“再等等看。”梅華說道。
劫富濟貧,梅華不在現場,所以他暫時是安全的。
三人又對視一眼,另一個說道:“哥哥如果不信我們,我們還認識了幾位好漢,他們占山占湖,連縣衙都拿他們沒辦法,實在不行,我們去投靠他們。”
梅華又喝了口茶,道:“沒到那種地步。”
他很鎮定,至少臉上是這樣。
袁州府還算平穩,宜春縣相對就更安靜了,那些紛紛擾擾,真假難辨的流言蜚語,并沒有真切的落到宜春縣。
明顯是領頭的大漢看著梅華,沉聲道:“哥哥,我得到消息,洪州府那邊,正在調兵遣將,明顯是要大動干戈,再走,我怕來不及了!”
縱然變法颶風還沒有襲來,可能雷聲轟鳴,任誰都不敢小覷。
梅華表情很沉默,好一陣子,才抬起頭,笑著道:“諸位兄弟不要著急,我來想想辦法,我在洪州府,還是有些關系的。”
三人倒是不信,畢竟是多年的兄弟。
梅華雖然被人稱為‘押司’,實際上權力,影響十分的小,并不能疏通這樣的‘劫掠殺人’的大案。
“我先回去了。”
梅華笑著站起來,拿起帽子就要走。
三人面面相覷,卻又不好阻攔。
梅華出來后,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摸著黑往回走。
剛回到家,家里的婆娘就一邊和面一邊嘮叨道:“天天這么晚回來,錢錢沒有,官官也沒有,半個月前,就聽你說要晉升了,我跟你說,你要是養外宅就早點說,老娘趁著年輕,還能改嫁……”
梅華沒理會她,將打包回來的飯菜放下,就進了書房。
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雙眼里都是憂色。
之前,知縣告訴他,他會晉升,從吏變成官,一旦邁入了‘官’,那就是前程遠大。
可洪州府那邊,突然風雨大作,將一切都給打亂了。
剛才,那三兄弟的話,更讓梅華憂心。
若是洪州府那邊的巡撫衙門徹查,他終究難以脫身,別說前程了,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落草為寇,非不得已,他萬萬不想走那一步。
而洪州府,其實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案子。
那個幸存下來的女子,在洪州府控訴遭強盜搶劫,殺人,她被擄走侮辱。
這個案子,自然落到了巡檢司身上。
可巡檢司初建,手里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對于宜春縣是鞭長莫及。只能將案件下發給宜春縣來調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宗澤等人,忙著對江南西路官場權力的重新架構,夯實,事情有方向,卻又千頭萬緒,忙的不可開交。
受害女等了一天,眼見無望,一咬牙,從故舊那借了一筆銀子,只身前往汴京,準備告御狀。
而此時的開封城,早已經陷入了巨大的旋渦之中。
朝野對于江南西路進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產生了激烈的爭論,新事舊事全都被翻了出來,攻訐朝廷,攻訐章惇,攻訐‘新黨’的奏本與聲音,充斥了開封城。
垂拱殿。
章惇,文彥博,蘇軾,來之邵四人站在趙煦身前,各有表情。
趙煦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聽著他們說話。
蘇軾抬著手,憤慨又沉色的道:“官家,這內監預政事,是千古大忌!那李彥,在江南西路橫行霸道,無人可制,早就惹的天怒人怨。臣請官家將其召回,發有司,嚴厲審訊!”
來之邵表情淡淡,道:“不說什么天怒人怨是從哪來的,李彥身為內監與皇城司一同被不法刁民圍毆,蘇尚書怎么只字不提?再說,李彥是宮內黃門,發有司審訊,天威何存?蘇相公這些話,不妥吧?”
蘇軾直接轉過頭,怒聲道:“那些士紳為何圍毆他,來尚書心知肚明!李彥一個內監,不知本分,肆意妄為,不嚴懲,何以平息民怨,眾怒怎能消?”
來之邵看都不看他,依舊淡定的道:“民怨?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民怨,倒是聽說不少百姓對楚家被抄,是拍手稱快,彈冠相慶。眾怒,蘇尚書指的是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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