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出紫宸殿的,自然是章惇,他左右是章楶與蔡卞,王存這個新任參知政事就落在了后面。
他見眾人一陣沉默,忽然向前擠了擠,神色沉吟的道:“章相公,蔡相公,我入政事堂,那么,工部尚書就空缺了,不知可有人選?”
這句話,讓不少人都停下了腳步,看向前面的四人。
現在的六部尚書不像以前,權力被分割的,成了空架子。現在的六部尚書,那是實權在握,承接了政事堂與地方,每一個尚書都不容小覷。
工部現在各種大工程,每年進出的錢糧千萬計,誰不眼紅?
尤其是在場的各部侍郎,寺卿,他們都有資格爭一爭!
章惇停下腳步,與蔡卞互視了一眼。
新任的參知政事,他們的搭檔,還是得給點面子的。
蔡卞回頭看了眼,又掃過眾人,道:“暫時還沒有定,你們可以自薦也可以舉薦,改日政事堂共推。”
王存果斷的道:“我認為,陳浖很合適,他這一趟去遼國,臨危不亂,無懼生死,不墮我大宋之國威,著實令人欽佩。”
李清臣目露冷笑,王存為了推舉親信,連‘欽佩’都用上了。
章惇接話,道:“蔡相公說了,可以自薦,舉薦,沒必要在這種場合公然說出來。”
王存一怔,回頭看了眼,果然不少人面色不善。
王存在這種場合說,就有種‘逼宮’的味道,幾位相公不好做,也堵了其他人上進之路。
但王存不在意,笑呵呵的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秉公而為,不懼人言。”
章惇不理他,徑直向外走。
王存剛要再說,給陳浖增加分量,忽然間就看到一眾禁衛擁擠著,大笑著走過來,扯過剛出來的楚攸大聲笑道:“楚總管,恭喜恭喜,走,喝酒去!”
來的人,正是楚攸的一幫老兄弟,曾經在宮里與趙煦蹴鞠的十多人。
劉橫等拉過楚攸,不容他多說,就道:“走走,喝酒去,我給官家請過假了,還是你好,出去一年多,掙了這么大的功勞,好,很好,給官家長臉……”
都是多年老兄弟,楚攸自然沒什么架子,說笑著走了。
章惇見著,忽然轉頭,在人群中搜羅一番,看到了一臉風霜,三十多卻有五十多面孔的宗澤,道:“你就是宗澤?跟我來。”
宗澤一怔,他自從被趙煦賞識,提拔以來,雖然是文官,但基本在軍中,與朝中這些大佬幾乎沒有牽扯,聽著連忙抬手道:“是。”
許將見著,忽然上前,笑著道:“章相公,你可不能搶人,我兵部事多繁雜,正是用人的時候。”
章惇一向嚴厲的表情,少見的笑了起來,道:“不跟你搶,我是想問問他,走什么路。”
許將聽著,也轉頭看向宗澤。
宗澤在大宋朝廷,甚至是軍方都是不起眼,但又是特別的一個。
他是當今官家親自簡拔,以兵部員外郎身份,統帥虎畏軍,是三大營之一。
這樣的身份,在大宋絕無僅有。
宗澤面色如常,抬起手,道:“下官,可能不會改變。”
章惇看著他,聽懂了他的話,‘可能’,說的是這件事由不得他,還得宮里官家決定。
章惇點點頭,道:“以你資歷,不宜提拔過快,但你這次確實有大功,升任兵部郎中,主理少衛寺,覺得如何?”
少衛寺,掌握的是全國路府州的兵,雖然分散,總數卻也有十多萬,是一個實際權力很重的位置!
眾人看著宗澤,面露艷羨,雖然官職還不到,但就憑這份權力,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這宗澤就會是六部侍郎級別,尚書也不一定!
畢竟,宗澤今年已經三十三了。
宗澤沒有接話,反而看向許將。
許將稍稍思索,就笑著道:“還不謝過大相公。”
宗澤這才抬手向章惇,道:“多謝大相公。”
章惇沒有再說,轉身走了。
李清臣跟在他身后,隱約覺得,章惇這個舉動不是無意的,似乎預示著,章惇要對六部進行更加嚴格的掌控了。
他余光掃了眼王存,陳浖向要上位,怕是沒戲了。
朝臣們出了紫宸殿,該出宮的出宮,該去政事堂的去政事堂,每個人都不閑著。
趙煦雖然交代的不多,但涉及的大大小小事情著實不少,所有人都被涉及,脫開不掉。
御街上。
茶樓酒館,行人販夫討論的都是趙煦大勝回京的事情。
他們神情振奮,聲音洪亮,開封城的士氣可見的在改觀。
皇家票號。
孟唐已經來了這里有些日子了,他沒有國舅的架子,知道他身份的也不多,在臺前幕后忙來忙去,就如同一個普通伙計。
這時,邊上有個差不多年歲的伙計,見沒人,低聲問向孟唐,道:“慕古,你去看官家了嗎?我看你剛才出去了好一陣子。”
孟唐自然是去了,這會兒有些憨的一笑,道:“沒有,我就是去做點事情,耽誤了一會兒。”
這伙計倒是沒有多想,湊近一點,道:“你見過官家嗎?我聽說官家身高八尺,雄壯如牛,儒雅如圣,一舉一動風雷電閃,乃是天人臨凡,不如何以建這般功勛,你說是吧?”
孟唐回憶了趙煦有些瘦弱的體型,與儒雅只沾半絲的旗幟,低聲回應道:“這些都是傳言,不可信的。”
這個伙計顯然是新來的,是真的沒見過趙煦,剛要再問,就看到朱淺珍從里面出來,緊急住口,側身道:“見過掌柜。”
孟唐連忙跟著,道:“見過掌柜。”
朱淺珍嗯了一聲,看著那年輕人道:“你去后面幫忙吧。”
年輕伙計應著,快步進了后面。
朱淺珍見沒人了,換臉微笑,道:“去迎接官家了?”
孟唐知道這位是‘真國舅’,不敢有架子,拘謹的道:“是,娘娘讓我去的。”
朱淺珍笑了笑,道:“不用緊張。官家那邊傳話了,晚上有家宴,你也一起去。”
孟唐屢遭打擊,現在的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內心來說,非常不想進宮,見到那些心里萬千手段的大人物,還是只得硬著頭皮道:“是。”
朱淺珍沒有多說什么,邁步向外面走去,剛到門口,忽然轉身道:“好好做,做好了,開封府那一塊,交給你來管。”
朱淺珍說完,就出門了。
孟唐怔了又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丹陽縣。
蘇府。
蘇頌原籍泉州府,因為被地方騷擾過甚,搬到了丹陽縣,算是半隱居。
哪怕他隱居,趙煦征討西夏,大獲全勝而歸的消息,是怎么也瞞不住他的。
“算算時間,官家應該到京了。”
蘇頌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沒那么熾烈的太陽,輕聲自語道。
丹陽縣知縣蔣震宜站在蘇頌身前,神色凝肅,道:“邸報上說,官家九號到京,就是今天了。”
蘇頌默默點頭,沒有說話。
他回來不少日子了,或許是靜下心來,冷眼旁觀,他反而將許多事情看得更為清楚,透徹。
蔣震宜看著蘇頌,猶豫了下,道:“蘇相公,官……朝廷現在做的越來越多,越來越過,且不說這一戰,這一戰之后,下官很是憂心,不知道朝廷還要做什么。”
蘇頌抬起眼皮,靜靜的看著他。
蔣震宜抬手躬身,道:“下官并無私心,句句肺腑。”
蘇頌沒有說話,轉頭繼續看向遠方。
他明白蔣震宜話里的意思,一直以來,他們想要的官家,朝廷,是一個和和氣氣的朝廷,對于任何其他變法的人或者事,他們都堅決反對。
好好的日子不過,瞎折騰什么?折騰出那么多事情來,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與己與人與家與國,有半點好處嗎?
為什么,總是有那么多人不守規矩,祖宗家法,豈可說變就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