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沒有讓這老丈下跪,轉移話題,說了一些輕松趣事,緩和氣氛。
不多久,老大買回來了雞與酒,李恪便與老丈兩人對喝起來。
隨著酒的不斷下肚,這老丈的話匣子慢慢打開,說出了眾多令李恪不敢置信的‘內幕’。
在他們村,只有一家大戶,這大戶掌管著他們的吃喝拉撒,一舉一動,全村依仗著他們而活,好的東西,包括人畜,都是大戶的。
一年到頭,這一家子堪堪果腹,不餓死就是萬幸。
李恪酒意上頭,思維卻異常的冷靜,不斷的探聽著。
老者的話越來越多,事無巨細,包括耳聞的,悉數與李恪說。
好像是難得遇到知己,亦或者好不容易喝一次酒,老者滿臉通紅,噴著酒氣,長篇大論。
他的兩個兒子在院子里忙活,聽著老爹的吹噓,兩人各有表情,二兒子是一臉便秘表情。
李清仿佛發現了新世界,圍繞著院子跑來跑去,歡快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丈還是昏睡,李恪就帶著他女兒與這老丈的二兒子,返回城中了。
坐在馬車里,李恪與這二兒子,周濟道:“待會兒,我要去見一位貴人,你就跟在我身邊,什么話都不要說,聽到也不要問,我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嗎?”
周濟連連點頭,如同第一次進城的傻小子,緊張忐忑的跟著李恪身旁。
李恪打量他一眼,又給他現做了一身衣服,吃了一頓飯,晌午后,算好時間,才來到皇家票號應天府分號。
趙煦這會兒還在看奏本,是江南西路的奏本。
這些奏本比較多,又宗澤,劉志倚,周文臺,也有李彥,還有一些各府縣的主官。
他們對于江南西路發生的事情以及看法,都在這些奏本里。
有的大膽直白,有的隱晦深邃,后面還有蔡卞,文彥博,李清臣,甚至于章惇的批注。
趙煦不僅要揣摩這些地方官的意思,也要看這些相公們的想法。
趙煦慢慢看著,神情玩味。
地方上官員的態度,是千奇百怪,但已經很少有人直接反對‘新政’,而是轉為對宗澤等人的政策的批評,以攻擊宗澤等人,等于是繞了一個大圈。
“一個好的現象……”
趙煦手里拿著一個蘋果,笑呵呵的說道。這些人不是不反對,是不敢反對,但越來越多的人不敢反對,那變法就是大勢所趨了。
孟唐站在趙煦身前不遠,表情安靜的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趙煦又咬了一口蘋果,抬頭看向孟唐,笑著道:“見過一些人了?不賣你面子?”
孟唐神色動了下,抬手道:“是,臣無能。”
孟唐是當今國舅,孟皇后的唯一親弟弟,論身份,在‘舊黨’中應該屬于特別高的那種。但偏偏,他人微言輕,在應天府,沒人買他的帳,想為分號拉些存款,幾乎是全是無功而返。
趙煦擺了擺蘋果,道:“這不是你的問題,須知人走茶涼,自古定理。就說父皇吧,父皇駕崩,不過一年,他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的‘變法’,被一群亙古重臣,一言廢除。再比如皇祖母,他在世時,你孟家多顯赫,祖母一切,人心皆三散,你吃過這些苦,心里知道。”
孟唐低著頭,默默不言。
他爺爺自殺后,孟家瞬間分崩離析,哪怕她姐姐是當今皇宮,可沒人在乎,是所有人眼中,他姐姐也是風雨飄搖,隨時將被廢。
是以,孟唐在宮外吃盡了苦頭,不知道多少人欺負他,若非有一點估計,怕是早就橫尸街頭了。
趙煦隨手翻著奏本,繼續說道:“再說朕,朕在位,諸多事情還能壓得住,朕哪天要是不在了。首當其沖的就是你姐,而后權哥……再然后,就是你了。別多想,不管有沒有下一個司馬光,你姐都將極其艱難,你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孟唐頭低的更多。
他能想象,如果趙煦突然不在,那么朝野的權力都掌握在章惇手上,年紀輕輕的孟皇后,壓不住章惇的,權哥又年幼,朝局的發展,將詭異莫測!
趙煦見孟唐神色有些發白,笑呵呵的道:“行了,也別想那么多,朕前年大病了一場,醒來后,就留了后手,就算朕突然不在了,也有人擎天保駕,不會讓你姐跟權哥有事的。”
孟唐勉強一笑,想抬手說些什么,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趙煦沒有管孟唐的情緒,扔掉手里的果核坐起來,若有所思的道:“趙似沒有給我寫信,種師中也沒有,他們到底在搞什么鬼?”
討伐大理篡位的高氏,趙煦早就在準備,種師中從京城趕過去,加上軍隊,錢糧籌集,又是寒冬,所以時間有點久,這可以理解,但他們為什么一點奏本都沒有上來?
趙煦看向孟唐,道:“陳皮轉來的奏本,全在這里了?”
孟唐連忙抬手,道:“回官家,一份沒漏,全部在這里。”
趙煦神情思忖,想了又想,道:“給陳皮去信,命樞密院,兵部,整合廣南西路,成都府路所有軍情,真要看。再傳旨給宗澤,加正三品銜,賜王命令箭。再曉諭各路,命他們嚴苛準守朝廷要求,戮力推行‘紹圣新政’,不得敷衍。”
“是。”孟唐應著。
孟唐剛要轉身,就迎面對上了胡中唯。
胡中唯讓開他,抬手與趙煦道:“官家,李御史回來了。”
“哦,回來的倒是挺快,”
趙煦笑了一聲,道:“讓他進來,朕看看他都查探到了些什么。”
胡中唯應著,將李恪帶了進來。
只有李恪,他身上還有酒味,行禮之后,就開始給趙煦講他這大半天的見聞,而后道:“官家,有些事情,確實超乎了臣的想象,普通百姓的生活,十分艱難,全部依靠士紳,士紳讓他們活,他們就活,讓他們死,他們就得死,皇命不及士紳的一個眼神。除此之外,臣還在擔心,若是這些士紳變得吝嗇時,或者他們遇到了困難,那普通百姓該怎么辦?”
趙煦坐在軟塌上,有些滿意的笑著點頭,道:“你能看到這一層還算不錯。如果遇到天災人禍,士紳也吝嗇了,那就是大規模民變的開始說,我大宋的情形并不樂觀,之所以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民變,一來,我大宋國土狹小,二來底子還不錯,能支撐一些年,但并不能持續太久。尤其是過往軍備日益廢弛,不說國內,但凡境外強敵入侵,就會如同箭矢破紙,摧枯拉朽,家破人亡……”
李恪神色認真,一臉深以為然。
李夏不算什么,可那遼國虎視眈眈,一直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