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任何不聽勸阻,企圖靠近不軌,一律格殺勿論!”
孟紹原的第一組,已經把從上海進入南京必經之路的外圍道路,全部封鎖起來。
荷槍實彈。
沒人知道發生什么事了,也沒人敢問。
氣氛空前的緊張。
一輛從南京城里出來的轎車被攔停了。
司機下車,說車上的是亨元公司的董事長。
“聽不懂人話?”趙昌樂現在的樣子也像極了一個特務:“說了,在宵禁解除之前,不準出,也不準進!”
后車門打開,那個董事長下車,掏出一包煙笑嘻嘻的:“諸位辛苦,諸位辛苦,我在上海的公司實在出了一點急事……”
“是不是真的聽不懂人話?”孟紹原走了過來,陰沉著臉。
“哎喲,長官。”董事長眼神不錯,一眼就看出孟紹原是這里負責指揮的:“公務,我是不敢阻攔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的姐夫就在市政府……”
“砰”!
夜里,忽然響起了一聲槍聲。
董事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媽呀,對方真的開槍了。
而且還把汽車的輪胎給打穿了。
孟紹原收好了槍:“滾!”
看著在司機攙扶下,那個董事長連滾帶爬的跑了,孟紹原指揮著人把車挪到一邊去。
“咱們到底在等誰?”田七湊近悄悄問道。
孟紹原朝邊上看了看:“夫人。”
“夫人?”
“委座夫人專車,從上海連夜回南京,我們負責這一段的安全。”
“出事了?”
“別問那么多了。”
在那焦慮的等了一個多小時,一個車隊遠遠開來。
開近,忽然就出事了。
最前面的那輛車,熄火一動不動。
道路狹窄,只能讓一輛車通過。
前面后面,立刻跳下大量拿著武器的武裝人員,嚴密監視周圍。
“那里的,過來!”
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人,從熄火的車上出來,沖著孟紹原這里揮了揮手:“叫你的人,幫忙把車子推了。”
得,附近有憲兵隊的警戒,他們自己也有這么多的人手,可苦力活交給自己這些特務?
孟紹原也不敢怠慢,一邊派人去推車,一邊自己去開了停在不遠處的車。
車子開到,熄火的車也被推到路邊。
孟紹原從車子上下來,急匆匆的來到那個中年人的面前:“開我們的車走吧。”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戴笠的人?”
好家伙,直呼戴笠其名,一點都不客氣。
“是。”
“你叫什么名字?”
“孟紹原。”
“我記住你了,車子我會還給你的。”
車隊又很快呼嘯而去……
民國二十五年,公元1936年12月12日晨5時,震驚中外的“雙十二事變”爆發。
負責情報工作的戴笠,一直到了當天晚上,才從委員長夫人宋美齡嘴里得到確實消息,也是他最害怕的消息:
張學良、楊虎城發動兵變,委員長被扣押!
南京、西北情報機關一片大亂!
當夜,宋美齡連夜從上海趕回南京。
當中,還發生了一個小小的細節。
夫人車隊頭車熄火。
一個叫孟紹原的力行社小特務,幫忙清除事故車后,將自己的車借給了委座夫人衛隊長使用。
這是滔天大浪里一滴微不足道的小水滴。
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滴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在日后又會借助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
張學良、楊虎城通電全國:
“改組南京政府,容納各黨各派,共同負責救國;停止一切內戰;立即釋放上海被捕之愛國領袖;釋放全國一切政治犯;開放民眾愛國運動;保障人民集會結社一切政治自由;確實遵行孫總理遺囑;立即召開救國會議!”
12日當夜23時30分,南京政府召開中常會及中央政治會議聯席會議,決議奪張、楊二人本兼各職,交軍事委員會嚴辦。
會議最后決定剿撫并用,一方面任命何應欽為討逆軍總司令,另一方面任命于右任為陜甘宣撫大使。
13日凌晨1時。
孟紹原的部下大部分都會去休息了,剩下的值班,只有他還待在自己的辦公室里。
辦公室的門推開了,連個敲門聲都沒有。
能這么做的,只有一個人:
戴笠!
“戴處長!”孟紹原趕緊站了起來。
“我看到……你辦公室的燈亮著……”
戴笠的眼眶是紅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和之前看到的戴笠,根本就是兩個人。
那個冷靜、冷酷的戴雨農不見了。
孟紹原完全可以理解。
畢竟他和委員長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如果委員長出事,戴笠的勢力必會受到CC系的打壓和排擠,以后就真的要完蛋了。
戴笠面對的不是別人,是張學良。張學良什么事情不敢干,不能干?
可是他呢?他要保護的人是委員長,是中國的一號人物,自己的人生保障,戴家的人生保障。
不否認,戴笠的確是權利滔天,但他不過是委員長的下屬,一個負責情報工作的。
雙十二事變并不是他這一級數的人能解決、參與的。他除了能左右那些特工,他誰都左右不了。
“戴處長,請坐。”
孟紹原恭恭敬敬地說道。
戴笠在孟紹原的辦公椅上坐下:“你也坐,你也坐。紹原,這么晚了,怎么還沒有休息啊?”
他把“小孟”的稱呼也改成了“紹原”。
“戴先生,發生了那么大的事,紹原知道戴先生一定睡不著,所以紹原也不敢睡,在這等著戴先生召喚。”
孟紹原也順口改了稱呼。
“戴處長”,是在單位里公開的叫法,但稱為“戴先生”的意義又不一樣了。
職場里,稱呼上的不同,往往能夠看出這個人在公司里的地位。
力行社,本質上就是一家大公司。
“你很好,你很好。”
戴笠看起來特別的疲憊:“出了那么大的事啊,該回家陪老婆的陪老婆,陪小老婆的陪小老婆,一個忠心為了國家的都沒有。
你不過是個小小組長,卻知道在這堅守崗位,為我分擔憂愁,你很好,紹原,我沒有看錯人啊。”
他一連說了幾個“你很好”,也可以看出此時此刻孟紹原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一個人在孤獨,彷徨無計的時候,往往是他最軟弱,最需要找個人傾吐的時候。
即便強如戴笠這樣的人也不例外。
而一旦經歷了這些,傾聽的那個人,往往會被傾訴者引為知己,因為自己最信任的人。
很少會有例外。
“夫人是和外國友人端納一起回來的。”戴笠開口說道:“經過商量,夫人決定和端納一起飛往西安,營救委座。你說,我是去,還是不該去?”
戴笠這是在袒露心聲,毫不避諱什么了。
隨著雙十二事變的發生,政府內部各派系也開始躁動,在這個關鍵時刻,各人懷著各人的心思。
戴笠面對的也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問題,去吧,感覺風險太大,可能因此喪命,不去吧,又對不住委員長信任。
孟紹原很清楚,戴笠最終一定會去西安的。
而且,臨行時戴笠戲劇性地拿了兩把左輪手槍。
后來很多人說,戴笠這場西安之行并非真的忠誠,而是在作秀,但是實事求是的說,以戴笠當時處境,他并非作秀,因為他無路可走。
號稱間諜王的戴笠在雙十二事變情報戰中失敗成眾矢之的。
如果委員長出事,南京方面不會放過他。
當時,甚至不少人懷疑戴笠和他的特務處與張學良、楊虎城聯絡,故意騙委員長去西安。
作為負責情報的機構,當時張學良和楊虎城所部是戴笠監視的重點,戴笠還與張學良楊虎城的親信主動交往,布下不少棋子。
但對于兵諫在事先沒有得到過半點消息。
事變發生后,很多委員長的嫡系將領,都把矛頭指向戴笠,聲稱一旦校長遭遇不測,就把你的腦袋扭下來;而如果委員長沒事,那么委員長回來就會率先對他發難,就連戴笠自己也一樣是倍感羞愧,認為西安事變情報失靈,是他從事特務工作以來最大的失敗。
而一旦自己留在南京看似萬無一失,實則只有等死,不如去西安或許有轉機。
另外,他知道張學良的夫人于鳳至是宋美齡母親的干女兒,宋子文與張學良是好朋友,與這兩人同行,至少性命有保障。
但起碼,孟紹原更加明白的是,戴笠目前為止,對究竟去不去西安,還是非常猶豫的。
“戴先生。”孟紹原沉默了一下之后說道:“紹原想說幾句肺腑之言,若是說錯了,請戴先生責罵。”
“說吧,今天在這里,你和我推心置腹,說什么都可以。”
“那紹原膽子就大了。”孟紹原緩緩說道:“此次兵變,無非兩種結局,一是委座蒙難,則舉國大亂。一是委座脫險,則論功行賞。
戴先生也有兩條路,一是逃跑,否則,委座一旦蒙難,有些人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戴先生。
戴先生此時的處境,和明朝的王振很像。土木堡之變,老板被抓,都是本身工作出現紕漏,都是眾矢之的。
老板出事,王振選擇跑路,然后被明軍大將砸碎了腦袋。如果戴先生也要膽怯跑路的話,結果可想而知。”
戴笠忽然說道:“孟紹原,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