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進來。”
再次出現在孟紹原面前的季雙,看起來要黑瘦了不少。
這個記憶力很強,喜歡唱戲,喜歡說戲文里戲詞的小伙子,他父親生前的唯一愿望,就是不想讓他再當一名特務了。
可惜,季雙還是違背了父親的遺愿。
“租界里的情況怎么樣?”孟紹原問了一聲。
季雙身子一挺:“報告孟主任,自從戰爭爆發,租界里日特機關活動頻繁,和我們發生了幾次摩擦,但彼此保持克制,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來。”
在他的內心,對于孟紹原這位歲數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長官,一直都是充滿了敬畏、崇拜。
有的時候他也時常幻想,自己什么時候可以做到孟主任這一步?
“季雙,交給你一個任務。”
“是。”
“在你的小隊里,找兩個可靠的心腹,明天下午開始,什么事也不用做,秘密保護一個人。”
“是,請問孟主任,什么人?”
“楠木實隆。”
季雙一怔,日本人?可是,孟紹原接下來的話,更加讓他瞠目結舌:“我也不妨明確告訴你,這個人還是日本的一個王牌特工。”
季雙聽的呆了。
孟主任讓自己帶人去保護日本的一個王牌特工?
什么意思?
難道有什么大計劃?
“如果發現有人企圖刺殺他,立刻想方設法阻止。”孟紹原的口氣十分嚴肅:“他身上擦破了一塊皮,我都唯你是問,總之,你得把他當成寶貝一樣對待,明白沒有?”
“明白!”季雙大聲回答,隨即又小心的問道:“孟主任,這人到底什么來頭?我們為什么要這樣保護一個日本特工啊?”
孟紹原朝他上下打量一番:“季雙,你說你一整個人,連皮帶骨的,能值多少大洋?”
這又是什么意思啊?
季雙滿頭霧水。
什么叫一整個人能值多少大洋?
孟紹原笑了下:“去吧,問吳助理拿相關資料,立刻行動。啊,對了,從現在開始,你要保護的那個人,我們內部代號為,‘財神爺’。”
楠木實隆在軍統內部有了一個代號:
財神爺!
可不就是財神爺?
價值幾百萬日元的財神爺!
過了半個多小時,吳靜怡走了進來:“楊振華到了。”
“請,快請。”
楊振華這還是第一次認識孟紹原,雖然兩個人都是中校,而且楊振華已經四十來歲了,可一進來,還是敬了一個禮:
“孟主任,楊振華奉命前來報道。”
他必須得這么客氣。
雖然論起加入特務組織的資歷,肯定是楊振華老,可這么多年了,他依舊還在中校的位置上原地踏步。
甚至連78師都待不下去了。
孟紹原就不一樣了。
人家是新貴,是戴處長的心頭肉,又升官又授勛,到了上海還能獨當一面,有錢有勢,這樣的人,絕對不是楊振華能夠比擬的。
“楊參謀長,客氣了。”孟紹原請他坐了下來。
吳靜怡給倒了茶,隨即出去,關上了門。
“楊參謀長,時間緊急,咱們也就不繞圈子,開門見山的說了。”孟紹原很快就進入到了正題:“你在日本士官學校學習的時候,認識一個叫楠木實隆的人嗎?”
“楠木實隆?認識。”楊振華幾乎是脫口而出:“而且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刻。這個人,成績一般,經常會受到我們教官的訓斥。日本這個國家,強者受到尊敬,弱者受到鄙視,所以楠木實隆一直都沒幾個朋友。”
孟紹原聽的非常仔細。
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在日后造成極端心理的。會讓他迫切的想要做些大事,來證明自己并不是那個無能者。
而這樣性格的人,卻是往往最容易摔大跟頭的。
看到楊振華停了下來,孟紹原掏出煙:“抽煙,繼續說,要非常仔細的說,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
楊振華也不客氣,掏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口:“用功吧,楠木還是很用功的,但可能是受到天賦所限,上限也就在那了。有一次士官學校提前一個月通知,要進行實戰測試。楠木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精心準備,那刻苦沒人比得上,結果你猜怎么著?居然考了個倒數第二名,倒數第一的那人,現在好像都成少將了。”
“啊?倒數第一,成少將?”孟紹原一頭霧水。
“是啊,那人后臺硬啊,在咱們中國講究門第關系,小日本處處學咱們中國,這也沒有例外,他祖上從德川幕府開始,就是德川家的家老了。”楊振華說到這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對了,這人現在就在上海,淺間芥川。”
“誰?”孟紹原一怔:“淺間支隊的淺間芥川?”
“是啊,孟主任,你認識他?”
“哦,不認識,聽說過。”孟紹原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這不才見過嗎?
在羅店那里偵查完情報回來,淺間芥川不還是盤查過自己嗎?
怪不得會問起祇園會館,以他的身份,那是正經去過的,而且去的次數還不少啊。
“啊,楊參謀長,這個淺間芥川,咱們暫時不管,繼續說楠木實隆。”
“成。”楊振華繼續說了下去:“楠木拿了倒數第二,哭了幾天。不過吧,這人也不是一無是處,他的語言能力比較強,那時候我們去日本士官學校留學的多,所以他時常向中國同學請教漢語,我當時成績也不好,大概是同病相憐吧,他和我走得比較近,和我請教漢語的時間也比較多,慢慢的我們兩個的關系就親近了起來。
對了,除了語言能力,他還有別的長處,特別堅韌,特別能夠吃苦,特別固執。有次,士官學校要擴大校區,所以就讓全校師生,搭建一間間的小木屋,三個人為一組,限時七天內完成。
你猜怎么著?楠木誰都沒找,就自己一個人啊,教官怎么勸說都沒有用,他保證能按時完成任務。好家伙,那七天,他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一睜開眼,就開始干活,結果在限定的時間里,他真的完成了任務。可還沒等教官夸獎他,他就一下暈倒了。
我想,他后來能夠順利畢業,這大約也是主要原因吧?”
孟紹原的嘴角閃過了一絲笑意。
堅韌不拔、能吃苦,大多數時候都是褒義詞,但如果放到特定的環境,特定的人身上,那就變味了。
楠木實隆之所以想要一個人完成三個人的工作量,是因為沒人愿意和他配合,大家都看不起他,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自卑。
因為自卑的心理,所以他更想好好的表現自己,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知道錯了。
而在士官學校的這段經歷,已經在他內心烙上了深深的烙印。
而且像他這樣的人,這種性格會陪伴他一輩子的。
孤僻、固執、喜歡獨來獨往、不信任自己的同伴,只相信自己的判斷、總是喜歡立上一個大功來證明自己的優秀。
失敗,將是他注定的結局。
在歷史上看也是如此,無論在上海還是在后來的廣州,楠木實隆都是獨來獨往,結果接二連三的吃了大虧。
尤其是在上海,上海日特機關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來了。
當然,讓孟紹原感興趣的,還有他的上級。
他的上級又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居然如此的信任楠木實隆,賦予了他那么大的權力啊?
沒準,和他一樣是個豬頭?
反正根據孟紹原掌握的知識,在抗戰史上,日本特務機關一共有兩個“白癡級”特工的存在,一個是即將到達上海的楠木實隆,還有一個目前正在武漢。
如果說楠木實隆只是偏執型人格的存在,而使他一再犯錯,那么,在武漢的那個哥們,就是真的白癡了。
“楊參謀長,大致情況我了解了。”孟紹原沉吟著:“我可以告訴你,楠木實隆即將到達上海。”
“什么,他要來上海?”楊振華一怔:“我聽說他后來成了特工,一直在華北、內蒙、東北一帶活動,還殺了咱們不少特工啊?”
“沒錯,但他這次的確來了上海,明天下午就會到達。”孟紹原的聲音不自禁的放低了:“他意圖獲得我統帥部對日作戰戰略部署。”
“不對啊。”楊振華皺著眉頭:“日軍在上海開戰,要獲得戰略情報,怎么著都應該是華東情報部門來進行,怎么從華北來人?啊,他是私自來的,想要立功。要這么說,他的上級能量也不小,可以批準他的行動,肯定是個人物。”
“這些咱們暫時不管。”孟紹原笑了一下:“楊參謀長,這次我通過戴處長,臨時把你調來,就是想要對付你這個老同學的。”
“孟主任,要我怎么做,你就盡管吩咐吧。”
楊振華領受任命走了。
孟紹原坐在那里想了一會,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我孟紹原,島本鳴海怎么樣了?嗯,到了啟用他的時候了。讓他隨時準備待命。”
島本鳴海。
他在南京修養的時間也夠多了,現在,是讓他出動,幫助自己實行這個騙局的時候了。
那個楠木實隆,他的性格將會成為他最大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