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松本仁繼充分表現出了他的熱情。
苗成方回歸后,給他們帶來的第一份禮物就是“上海惡鬼”孫小寶。
日本人苦苦追尋了“上海惡鬼”那么多年,結果與一無所獲。可是苗成方的出現,終于讓日本人完成了這個心愿。
為此,松本仁繼還受到了上峰的嘉獎。
苗成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已經不言而喻。
他之所以對苗成方如此信任,完全是因為他的上級“北海道夜叉”藤原歸川的推薦,而在鏟除了“上海惡鬼”之后,他對苗成方的信心已經更加強大。
“苗先生。”酒過三巡,松本仁繼說道:“我們接到了藤原將軍的指示,根據目前上海的局勢,我們幾乎成立一個特殊的部門,這個部門,主要由中國人領導……”
這倒是一個特殊的情況。
一個由中國人領導的情報部門?當然,這不可避免的會遭到日本人的監視,但卻也可以給自己提供極大的便利。
這是苗成方和田七心里同時冒出來的想法。
“這個部門,將配合日本情報部門,一起穩定上海局勢。”松本仁繼繼續在那說道:“苗先生,我認為沒有誰比比更加能夠適合這個職位了。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想法,我已經上報了,具體的實行,還需要得到上級的許可。”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需要謝謝你,松本閣下。”苗成方看起來卻對這個職務并不是特別的感興趣:“我的目的,只是忠誠的當好這個‘漢奸’。”
松本仁繼這幾個日本人都有一些錯愕。
沒錯,有很多的漢奸,但至少他們還會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總會想方設法的否認自己是漢奸。
像苗成方這么坦率承認的可還是真的不多見。
“漢奸就是漢奸,沒有什么可以多解釋的。”苗成方卻平靜地說道:“那些不肯承認自己是漢奸的人,是在為自己留后路,因為他們擔心自己落到軍統的手里,還能為自己辯解一下,所以這些人的立場是不堅定的,他們可以和日本合作,也一樣可以再次叛變。
而我卻不一樣了,我手上沾了太多軍統特工的血,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保住我自己性命的唯一方式,就是堅定的和你們合作到底,把在上海活躍的全部中國特工,逐一鏟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些話,聽在中國人的耳朵里,毫無疑問是無恥到了極點。
但聽在日本人的耳朵里,效果卻大不一樣了。
苗成方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甚至出賣了“上海惡鬼”,也許,現在軍統的人恨他入骨吧?
“苗先生,請放心,我們會保護好你的……”
“不,你們保護不了我。”
苗成方打斷了松本仁繼的話:“軍統想殺一個人,誰也保護不了他。赤木親之對于你們來說如此的重要,都一樣被殺了,更何況我這個漢奸呢?”
這話讓日本人有些尷尬了。
苗成方卻若無其事地說道:“不過,他們想殺了我也沒有那么容易,我會想方設法的活下去,哪怕如同一只野狗。野狗流浪的時間太久了,它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
野狗流浪的時間太久了,它總有保護自己的方式。
川本小次郎領悟到了一些什么,怪不得苗成方能夠在上海生存那么長的時間,卻一直沒有暴露過。
每個情報工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生存的方式。活著,才能夠更好的完成任務。
而對于田七來說,卻是另外一種感悟。
苗成方這些話是對日本人說的,可也就是在那教自己,別人怎么看待并不重要,野狗終有找到生存處的那一天。
“好了,這些都是我的私人問題。”苗成方話鋒一轉:“那個部門,我想應該是陸軍情報部的吧?海軍的那些人未必會滿意的。”
“海軍?”松本仁繼冷笑了一聲:“海軍在上海能夠做什么呢?啊,為了應對和軍統的戰爭,我們現在的確是在聯手,因為我們都必須面對軍統這個強大的敵人。前幾天,在軍方的撮合下,我和谷繁原道開了一次會議,制定了一些共同合作的內容。
谷繁原道成立了一支挺進隊,由他的部下山崎武岡親自負責,我盡管不樂意,但是來自軍統的威脅太大了,借助他們的手,消耗一些軍統的力量,甚至轉移軍統的視線,也是不錯的選擇,所以,我還是向他們提供了一些情報的。”
“這事主要由我和挺進隊溝通。”萬田義男接口說道:“軍統的幾個聯絡點接連被拔除,我想著應該成功引起了軍統方面的注意力,松本君的計劃正在實行,這將極大的緩解我們自身的壓力。”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只是,挺進隊的隊長山崎武岡,在我看來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情報工作者。”
“哦,為什么這么說?”苗成方饒有興趣的問了一聲。
“我記得我第一天去拜訪他,已經是晚上八點了,我很守時,在約定好的地方到了他那。”萬田義男帶著一絲不屑:“可他居然還在喝酒,看到我的時候,他身為中佐,不但沒有向我這個上級敬禮,而且居然招呼我一起喝酒。而且,竟然還有藝伎陪伴著他,荒唐。
我特別提醒了他,他大約才發現了什么,終于讓那個藝伎回去了。但卻依舊一邊喝酒一邊和我討論公事。如果不是松本君特別交代過,我根本懶得和他說話。如果他是我的部下,我會讓他滾蛋的。交代完了任務,我就立刻離開了。”
松本仁繼笑了笑:“不過還好,這個人雖然好酒,但殺人的時候還是很干凈利落的。軍統方面現在大概正暴跳如雷吧?”
“萬田大佐,我個人并不建議你晚上去。”苗成方認真地說道:“軍統的活動非常猖獗,又是上海機關的機關長,夜晚出行,很容易遇到危險。”
“謝謝你,苗先生,我自身也很注意這些。”萬田義男的話里還是帶著幾分感激的:“我的路線很安全,能夠提供給殺手伏擊的地方幾乎沒有。而且我是乘轎車去的,也就十多分鐘的時間。”
“還是小心為妙。”苗成方嘆息一聲:“那個孟紹原就好像是一條瘋狗,看到誰都想咬上一口。”
“是的。”松本仁繼面色變得嚴肅起來:“這次設宴,一是為了款待苗先生,二是為了向田先生道歉,第三點,也是最重要,是商討如何對付孟紹原,這個人已經成為了我們最大的心腹大患。而要鏟除他,我想離不開苗先生和田先生的幫助。”
這頓晚宴,吃了差不多有三個小時。
他們仔細商討了未來對付軍統,尤其是對付孟紹原的計劃。
一回到自己的住處,苗成方讓田七幫自己倒了一杯茶:“你知道挺進隊的位置在哪了嗎?”
田七一怔,搖了搖頭。
“仔細的想一想你今天聽到的每一句話。”苗成方的聲音很低沉:“萬田義男選擇的路線很安全,能夠提供給殺手伏擊的地方幾乎沒有,公共租界里有多少地方符合這一點要求?能夠讓他晚上出去也不擔心?
轎車開去只需要十多分鐘,這就給我們提供了極大的線索。從‘云公館’開車十多分鐘,并且一路上都是安全的,一共有幾處地方,幾條路線?田七,那里有公共租界的地圖,i自己去看看,琢磨一下,想不出來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覺了。”
田七站在地圖前,怔怔的看了好大一會,這才轉頭緩緩說道:“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一個地方,湯恩路!”
“沒錯,湯恩路。”苗成方的嘴角閃過了一絲笑意:“日本僑民的聚集區,那里合適的伏擊地點幾乎沒有,符合了萬田義男所說的一切。下一個問題,湯恩路那么大,具體又在哪里?”
田七想了想,搖了搖頭。
“你疏忽了一點,山崎武岡叫了一個藝伎。”苗成方緩緩說道:“藝伎聽起來帶了一個‘伎’字,可是在日本卻是很高雅,是上流社會才能接觸的。那么說,在湯恩路上,一定有一個藝伎提供地點。告訴我們的人,找到這個地方,密切監視,他們一定會有收獲的。要找到一個藝伎提供點,可比找到一個特務聯絡點容易多了。”
田七呼出了一口氣。
僅僅憑借著幾句話,苗成方就得到了那么多的線索,并且迅速鎖定了大致地點?
“田七,你要牢牢記住。”苗成方放了了杯子:“身為一個潛伏人員,你不能總想著要迅速獲得一份重要情報。我們情報的來源在哪里?不是什么去打開一個保險箱,卻竊取一份資料。所有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的記在腦海里并且加以分析。”
情報來源不是深入虎穴,不是當個孤膽英雄直闖龍潭,一個成功的潛伏者,不用經歷那么多的驚心動魄,他們要做的,是把一個個得到的碎片拼接在一起。
那些在別人看起來毫不重要的東西,在潛伏間諜的腦海里卻完全不一樣。
而這,也是苗成方給田七上的新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