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金浩對于時間觀念的拿捏,真的準到了極致。
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分毫不差。
他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如果一個人連時間都掌控不好,這個人還能做什么事?”
12點15分的時候,“申德泉”的老板一準知道譚金浩會來。
這位譚老板洗澡的時候講究可太多了。
小池子里必須清場,專門給譚老板使用,任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兩個保鏢在里面侍候著,徐慶大帶著其他保鏢,專門在小浴池外監視保護。
譚老板泡澡的時間不長,20分鐘。
之后他會到雅間里小睡一會,1點30醒來,喝口茶,1點45打理、穿衣服,2點準時穿衣離開。
一絲一毫都不會差。
“有規律,活得長。”
這是譚金浩的另一句口頭禪。
一進浴室,老板早就在那親自迎接了。
譚金浩的架子大。
不管他到哪里,那里的老板都必須要親自接他。
要不然,得罪了譚老虎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看到譚金華脫了衣服進浴池,徐慶大和過去任何一天一樣,搬了張凳子坐在了小浴池的門口。
他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動作看起來似乎有些機械而麻木。
對面,就是大浴池了。
幾個客人正在那里泡澡。
說話的聲音很響,聽的也很清楚。
“就那天,我也在。”
一個客人在那說道:“石庫那里,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蘇州城內,到處都是尸體,發出陣陣的腐臭……”
徐慶大拿著煙的手,忽然僵硬在了那里,整個人都一動不動。
那聲音還是繼續傳來:“兩千多被俘的國軍將士,全部都被殺死……蘇州城內,殺人如麻……北寺塔那,五十個國軍士兵,全被東洋人的刺刀挑死……徐家祠堂,徐家祠堂啊,七十個國軍傷兵啊,也全都被殺死了……蘇州城內,殺人如麻!”
徐慶大聽的非常清楚。
他的眼睛里,轉動著古怪的光芒。
手里的煙在不斷燃燒,可是他卻一口想要吸的意思也都沒有。
“老大。”
部下叫了他一聲。
徐慶大卻是一點反應也都沒有。
“老大。”
部下又叫了第二聲,徐慶大這才反應過來:“啊,什么事?”
“這幫家伙又在那里胡說八道,要不要把他們全轟走了。”
“啊,好,好。”
徐慶大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這里就是安樂園。”
齊德烽把孟紹原他們帶到了蘇州葑門:“蘇州城破那天,日軍把老百姓捉去,叫他們自己挖坑,然后活埋。
在高長橋附近的楊家花園里,日軍把人抓去后用刺刀挑、狼狗咬、鏹水銷種種殘暴手段殺害。
盤門外炒米浜的張家兩兄弟和其他五人一起,被日軍用油鍋活活煎燙而死。葑門望星橋、婁門張香橋、胥門萬年橋、金門南新橋、閶門上塘街等地帶,到處都橫滿被日軍殺害的平民百姓尸體,城樓上,還掛滿了被害者的頭顱。
偽維持會成立后組織的掩埋隊,掩埋被害者尸體就花了一個多月……”
身后的虞雁楚,聽了,眼眶都紅了。
她也聽說過南京的慘劇,蘇州雖然不如南京死的人那么多,但依然遭到了慘無人道的屠殺。
而且,她現在就真實的站在了這片土地上啊。
那種感受,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這還只是蘇州城里。”齊雪貞的臉色煞白:“日軍在蘇州城外,殺的人更多,光是洋涇角村,村東陶小和尚家里堆積起的尸體就有一人多高……蘇州,被日本人禍害慘了。”
孟紹原看起來還算比較平靜。
該報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孟主任。”岳鎮川像是做錯了事情:“日軍駐扎在蘇州的指揮官森木一都,我和他達成了一份協議……”
“這些我都知道。”孟紹原接口說道:“你就說說,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們幾個支隊長之前商量好的,蘇州、無錫、常州等地全部都是這么辦。”岳鎮川大著膽子說道:“城市,我們不但不打,甚至盡量少殺人,以避免日本人對城里平民的瘋狂報復。而在城市外圍,以日本人現有的力量來說力有未逮。
尤其是徐州會戰爆發后,日軍大量調動兵力,致使這些城市的防御更加空虛,各地的日軍指揮官,只要能夠維持住現狀已經很滿足了。他們會默認我們在農村地帶的發展,甚至有些指揮官會把某些地方劃為禁區,禁止當地的日本人踏足,防止出現不必要的死傷。
目前,在確保現有局面下,蘇錫常等地的根據地,我們正在竭盡全力的連成一片,打通一條暢通無阻的交通要道。同時,我們也在和蘇北方面積極聯系,爭取把蘇南、蘇北,也聯成一片,無論是人員還是物資輸送,都將變得一片通途。”
“這個辦法好啊。”孟紹原點了點頭說道:“日本人要城市,我們給他,他們拿了城市又能怎么樣?廣闊的外圍地區還是我們的。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我國民政府進行了徐州保衛戰,主動放棄這座城市,最大限度的保持了有生力量。
日本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可拿我們沒有辦法。一場徐州會戰,日軍傾巢而出,最得利的,其實還是我們。游擊隊得到迅速擴張,我們的地盤也得到了急速擴張,日本人雖然占領了徐州,可卻吃了大虧。如果我們對這些城市進行大肆破壞,反而會讓日本人抽調主力對付。”
此次的徐州會戰,加上之后武漢會戰的3個多月時間,由于日軍所以機動兵力全部都在一線和國軍作戰,后方占領形同放棄一般。
國軍敵后武裝乘機有了極大發展,到了1938年底武漢會戰結束的時候,國軍在敵后的武裝力量已經高達100萬人。
第十八軍從4萬迅速增加到20萬之眾,日軍在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消滅,從而徹底陷入了持久戰的泥潭。
就算他們依舊占領著這些城市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日軍現在管理這些城市,靠的主要就是偽軍和漢奸。”孟紹原看了一下時間,冷笑一聲:“今天,我就讓日本人看著漢奸被殺卻有苦說不出!”
譚金浩從澡堂里出來了。
洗上一個澡,瞇上一小覺,心滿意足,容光煥發。
然后,就是去“江天茶館”喝茶聽戲。
到了晚上,回家喝上幾口酒,那小日子過得是賽神仙。
“譚老板。”
茶館掌柜的殷勤的把譚金浩請了進去:“您今天可算是來著了,我們把孫巧嘴和鳳仙姑給請來了。”
“哦,是嗎?”
譚金浩聽的雙目放光。
這孫巧嘴和鳳仙姑,那可是評彈界首屈一指的大咖啊!
“好,好。”譚金浩喜滋滋的:“聽好了,你們全都有賞!”
“哎,謝過譚老板,老位置,您幾位里邊請。”
掌柜的彎腰把譚金浩一行恭恭敬敬的請了進去……
孟紹原帶著他的人坐在一角。
品著茶、抽著煙、嗑會瓜子,逍遙自在。
怪不得那么多人,一有空就喜歡泡茶館呢。
這一下午的時間,那是轉瞬即過。
“譚金浩進來的,那個中間的就是。”
齊德烽低聲說道。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殺人的嗎?”孟紹原抓起一把瓜子:“一會你們就可以看到了。”
“怎么動手?”岳鎮川立刻變得興奮起來。
“動手?”孟紹原看了他一眼:“你安心的坐在這里給我聽戲就行。”
茶客們一聽說是孫巧嘴和鳳仙姑來了,一個個興奮異常。
等到兩個評彈界的大咖出來,立刻掌聲歡呼聲雷動。
就連譚金浩也是拼命喝彩。
孫巧嘴和鳳仙姑,中規中矩的用一首“秦淮景”開場。
這嗓音,這唱腔。
一首唱罷,所有的茶客們都如癡如醉。
喝彩聲里,大洋、鈔票,不斷的朝著臺上扔去。
“賞,賞!”
譚金浩“賞”聲不絕于耳。
“今天那么多的大老板來哉,泥要不拿出點真本事來那是弗來塞哉。”孫巧嘴一張口就是好聽的蘇州話:
“今天各位老板也算是來巧了,我和鳳仙姑正巧新編了一首……”
好家伙,茶客們一下就瘋狂了。
一般評彈演員唱的都是師傅傳下來的東西,新編的段子,沒把握,沒經過精雕細琢,那是絕不敢用的。
有的人一輩子都未必能夠聽到一段新編的段子!
今天可算是真的來對了啊。
“今天獻丑的是,‘杜狀元血灑蘇州城’!”
一開唱,唱的是清軍攻陷蘇州,大肆屠城的故事。
譚金浩的眉頭皺了一下。
今天可是第二次聽到了。
吃中飯的時候,那對父女可不也唱的是清軍屠城嗎?
怎么回事?
這故事說的是杜狀元如何和清軍浴血奮戰的經過。
到了后來,上首三弦,下首琵琶,曲調越彈越是激昂。
絕大多人的情緒全被調度進去,只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和杜狀元一起上陣殺敵!
“杜狀元,英雄漢!”
嗯?怎么這段唱的不像是評彈了?
孫巧嘴卻自顧自的唱道:
“蘇州城內,殺人如麻!那英雄的淚,壯士的血,流不盡,說不完!……蘇州城內,蘇州城內,蘇州城內!”
孫巧嘴連說幾個“蘇州城內”,驟然大喝一聲:
“還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