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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一篇戰地日記(上)

  “民國二十二年3月11日,這是個春雨如油后的夜晚,夜空中繁星點點,月光皎潔。

  如果是之前坐于大學教室中的我,我一定會很欣喜,能在民族最為瑰麗的作品之上仰望星空。

  如果是初登記者之職的我,一定會更欣喜,在報紙上寫一首詩或是隨筆,一定會贏得不少人的夸贊吧!

  可惜,現在的我,不是學生,也不是初登職場的見習記者了。在這個美麗的夜晚,,我作為戰地記者,與受命反擊日寇的二十九軍將士們一起,參加了這場夜襲戰。

  我其實很害怕,真的,雖然我表面上很平靜,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當我看到官兵們投出自己手里的手榴彈炸出的第一團焰火,我的衣物內襯,其實已經濕透了。

  我曾以為自己不會害怕,因為我曾看到那一張張堅毅的面孔整齊列隊,他們背上大刀尾環上的紅綢,就像是即將在這個春天綻放的映山紅,分外美麗。

  我認為,有他們在,我就不會害怕。

  但我錯了,正是因為他們,我才會害怕,會恐懼。不是他們不能保護我,而是,我害怕看見他們死去,我恐懼看到他們一個個倒下,從此再不會起來。

  我知道,我的心,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堅韌。

  可我,必須得堅韌。

  因為,死亡在這里,已經成為平常。

  我如果不堅強一些,又如何將這里的事情告訴你們,告訴你們這些正在被我們的英雄們保衛的同胞們。

  是的,我稱呼他們為英雄,我想,他們值得這個稱呼。

  親愛的同胞們,你們或許此時正在為這次喜峰口大捷而歡呼,為第29軍官兵殲滅了700余日寇而歡呼,但請你們在歡呼之余,為這次戰斗中犧牲的600余官兵們默哀三分鐘。

  我不知道他們任何人的名字,但卻想寫寫他們的故事。

  我曾見到一名年輕士兵的遺體,他已經死去,但他的雙手依舊牢牢的握著插在他胸膛上的日軍步槍。

  他的身前,倒伏著一名失去了武器的日寇尸體。

  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他戰斗的過程,但我開始是想,他或許是不想死的吧!我從他沒有閉上的眼睛里,看到了對生的希冀,可他依舊選擇了死亡,用自己的胸膛當成了盾牌,用自己的雙手鎖住了日寇的刀槍。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他的希冀不是想讓自己活下去,而是,想讓他的戰友活著,唯有這樣,他的戰友才能順利擊斃日寇。

  但我的心卻是顫抖著的,年輕士兵的心愿并沒有完全達成,十米外,另一名中國士兵的遺體倒伏,在殺死那名日軍后,這個戰士,也犧牲了,犧牲在另外一場搏殺中。

  這樣的場景,在戰場上隨處可見,他們犧牲了,我卻要履行我的職責,記錄下他們死亡的瞬間。

  我依舊害怕我依舊恐懼,我希望這樣的場面少一點,但事實是殘酷的,戰場更殘酷。

  哪怕日寇被殲滅的越來越多,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向我中華兒郎傾斜,可我的心,卻是越來越疼,疼的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這種脆弱的感覺,直到我看到了另一幅畫面。

  那是一名旗手,手持著軍旗的士兵,應該是旗手吧!

  請原諒我這個初登戰場戰地記者的傻,除了軍銜,軍隊編制我不是太懂。

  可我也無法詢問他是不是旗手,因為,他已經死去。

  軍旗就死死的插在那塊高地肥沃的泥土里,而他,死死的扶著軍旗旗桿,他扶的是那樣的緊,以至于他其實已經死去,依舊和他的旗一起,站在那里。

  站在勝利已經來臨的曙光里。

  他的頭,垂著,他的身軀和戰旗的旗桿呈現一個“人”字型。

  山風微撫,戰旗的一角輕輕撫過他年輕而蒼白的臉。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副畫面,或許只有一句話能送給這名旗手,也送給在這個戰場上犧牲的中國官兵:為什么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不算太堅強的人,我一直牢固的會認為經歷過這場戰場后,我會做很久的噩夢。但當我寫下這篇文字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中間因為極度的疲憊,我曾經閉上眼小憩,但我的夢中卻沒有恐懼,我的夢里出現了這面鮮紅的戰旗,它讓我無比安心。

  我不再害怕面對死亡也不會再恐懼死亡,不是因為麻木,而是因為我知道,我有這樣一群英雄的士兵,英雄的人在保護著。

  我其實也想問問他們,問問他們是怎樣想的,或者說他們怕不怕。

  黎明來臨的時候,我們已經勝利了,所有敢死隊士兵撤回長城陣地,我碰到一個蹲在戰壕中休息、抽著煙卷的老兵,他的確很老了,看他的皺紋比我父親還要深的多。

  他沒有佩戴軍銜,我無法知道他的職位,所以我只能稱呼他老兵。

  老兵聽完我有些幼稚的問題,齜著牙笑了半天,常年吸煙的牙有些黃,加上他好像一個多月都沒刮過的胡子顯得很落魄,我想他這若是被他的長官碰見,他一定會倒霉的,尤其是他在用那種表情看著我笑的時候。

  ‘怕個吊啊!怕了小鬼子就不來了嗎?自然得是該睡睡,該吃吃,吃飽喝足睡好覺等小鬼子來干死他個狗日的。’

  這是老兵的原話,但請大家原諒我不知道那個diao字該怎么寫,應該是個很粗魯的字眼吧!

  還從來沒人這么粗魯的在我面前講話,換成以前的我應該起身就走,根本不會和他再說第二句話。

  可是我沒有,哪怕我在那個儀表不整言語粗魯的老兵眼睛里看到了很多東西.

  他看著我的時候有對女人的渴望,請相信我做為一個女性的直覺;也有對我做為記者、一個文化人應有的尊敬,但惟獨沒有恐懼。

  不是對我,是我問他對數倍于我的日寇害不害怕的時候,他的眼神很坦然,就像他眼睛時不時看向我胸部那樣坦然。

  在那一刻,我終于知道哪些年輕的士兵們為什么能那樣勇敢的戰斗。

  是的,他們不是不害怕,只是,害怕無用。

  多么簡單的道理。

  既是沒用的事兒,還去想它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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