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大地是什么?”
楊信一本正經地站在桌邊,對著墻上臨時糊上的白紙說道。
然后他用毛筆畫了個圓。
“這個不用你說,紅毛人早就已經說過了,他們還說過經緯線,我還看過他們畫的萬國圖,據說在宮里還有他們畫的坤輿萬國圖,那個更加詳盡清楚。他們還說有人駕船環繞大地轉了一整圈,就連你上次吹的那個美洲他們都說過,就是沒有你說的三千尺的瀑布!”
汪晚晴抗議。
徐光啟不在家,不過他身邊沒別的親人,陳于階就是一直跟他的,在徐府就可以說了算。
“閉嘴,現在是我在講!”
楊信用小竹竿一敲面前的桌子。
“楊兄,你還是繞過地球直接講日月星辰,我們都不是山野村夫,在下見過的傳教士眾多,汪小姐之祖父師承李卓吾,李卓吾當年亦曾與利瑪竇六度相會辨東西學問,不會不知道這些,方小姐既是敬涵先生之女,亦是家學淵博,想來這些也都清楚。”
陳于階說道。
“無妨,楊公子所講倒也新奇。”
方小姐溫婉地說道。
很顯然她是真不知道,明朝士大夫對傳教士帶來的這些東西,并不都是像徐光啟一樣接受,實際上北方儒家反而抵觸激烈。
她爹估計就是這樣一個老頑固。
“你看,還是方小姐懂事!”
楊信說道。
然后他在方小姐無語的目光中又重新介紹地球。
汪晚晴一開始還不滿,但很快就被吸引,興致勃勃地托著腮坐在那里就像個好學生一樣聽講,而方小姐則目不轉睛,甚至很快就連陳于階都開始找出紙筆記了。畢竟傳教士所知有限,很多東西不可能像楊信這樣知道的清楚,哪怕楊信其實也有所保留,比如澳大利亞這樣還沒發現的,他是肯定不會講,萬一被傳教士知道就不好了。
他只講已知的。
但即便是已知的,也遠超那些傳教士。
后者并非真正的學者,他們是傳教又不是傳播天文地理。
而楊信則是真正在向這些人描述這個世界,海洋,陸地,島嶼,北非廣袤的撒哈拉沙漠,南美洲無垠的亞馬遜雨林,塞倫蓋蒂大草原奔馳的角馬,甚至于馬達加斯加的巨型象鳥,冰封的南極大陸,奇幻的亞利桑那大峽谷,綿延數千里的喜馬拉雅山。
所有這一切都無不讓三個聽眾恍如夢幻。
尤其是他的介紹中還包括了各地大致的歷史,甚至還摻雜各種扒皮。
這家伙也不善為師,他就是毫無頭緒的想起什么講什么,但他講的都太過新奇,很快三個聽眾全都被帶偏,忘了最初的目的是聽他講太陽系的構成了。然后他就這樣一直講了一個多小時,楊信最后自己都忘了這一點,甚至內容都歪到完全脫離地理范疇,變成各種扒皮內幕段子集合。
“燒女巫?”
陳于階愕然地說。
“對,其實多數都是無辜的,比如某個人求婚不成,就可以勾結宗教裁判所的人誣陷人家是女巫,然后抓起來燒死,目前應該還燒,不僅僅是女巫,無論什么被宗教裁判所審判為異端的人都燒。包括宣揚不符合教廷思想的學者,二十年前他們剛剛燒死一個,咱們的王艮,何心隱,李贄之流要按照他們的標準,肯定也要綁到火刑架上統統燒成渣渣的,當年他們連貓都統統燒死呢!”
楊信說道。
“什么,貓貓那么可愛,為何要燒貓貓!”
汪晚晴驚叫道。
“他們認為貓貓是女巫的化身,女巫可以變成貓貓。”
楊信說道。
“這位小姐,請不要相信他的謊言!”
伴隨著一聲語調怪異的喊聲,他們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大明服飾的歐洲人最先走進來,用不友好的目光看著楊信,在他后面還跟著一個穿青色官服的老者,胸前綴著長腿的水鳥補子……
“龍司鐸!”
陳于階站起來尊敬地說。
“請你用你的手,按著你們的圣經發誓,說你們沒有燒過女巫,沒有燒過貓貓,沒有燒過異端,請你對著你們的雅威發誓,說布魯諾沒有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上。”
楊信伸出手說道。
“我承認,過去的確有些人對教義的理解出現錯誤……”
龍司鐸說道。
“燒沒燒過,我就問燒沒燒過?請你用你的手按著你們的經書,對著你們的雅威,說你們的宗教裁判所不存在,你們從沒燒死過異端,從沒燒死過貓貓,你們也從沒賣過贖罪券,說花錢就可以升天堂。你們也從沒有宣揚過不洗澡才是圣潔,把一個四十年不洗澡,身上都長蟲子的王后封為圣徒,你們沒有把哥白尼的天體運行列為禁書,你們沒有把支持日心說的學者布魯諾以異端定罪并燒死。請你對著雅威發誓,這些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
楊信囂張地指著他說。
“我……”
龍司鐸還想說什么。
“請發誓,是或者不是!”
楊信說道。
龍司鐸深吸一口氣。
“是的,我承認這些的確都存在過,但我必須聲明,日心說的確是異端,布魯諾罪有應得。”
他說道。
汪晚晴驚叫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劊子手,但很顯然她的關注點并非布魯諾,她又不知道誰是布魯諾,她只是不敢相信有人會燒死可愛的貓貓,連方小姐都有些震驚地看著龍司鐸。估計這也是個貓奴,實際上明朝除了洪武和永樂,剩下到目前為止,那些皇帝幾乎全是重度貓奴癥患者,萬歷的皇宮目前基本上就跟個貓窩一樣。
有皇帝帶頭,民間就不用說了。
“恰恰相反,日心說才是最接近真理的!”
楊信說道。
就在這時候,方小姐卻站起身。
“徐公,天色不早,小女子家在城外,需得告辭了!”
她行禮說道。
“代我向敬涵先生問好!”
后面的徐光啟微笑著說道。
汪晚晴也站起來告辭,不過方小姐出門時候,回頭看著楊信說道:“楊公子,你莫非想讓我們兩個弱女子自己回去嗎?”
“呃,那我還是做護花使者吧!”
楊信趕緊說道。
然后他也向徐光啟二人告辭。
臨走前還和龍司鐸對視一下,后者的目光深沉而震驚,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個小惡魔。
很快三人就出了徐府。
“方姐姐,你為何匆匆離開?”
汪晚晴疑惑地問。
“傻丫頭,龍華民早就被圣旨驅逐回澳門,雖然實際上他們多數都被民間信徒隱藏起來,哪怕這京城也來去自如。但徐贊善終究還是朝廷的官員,咱們在他家中遇上龍華民,對他和咱們都很尷尬,不趕緊離開還留在那里做甚?”
方小姐說道。
“他們居然燒貓,簡直是喪心病狂!”
汪晚晴憤憤地說道。
“這算什么,還有很多呢!而且他們燒貓還遭到報應,結果沒有貓導致耗子泛濫,最終耗子傳播的鼠疫,讓整個歐洲一下子死了一半的人,他們將其稱之為黑死病,直到如今還時不時鬧個鼠疫。”
楊信在后面說道。
“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方小姐回過頭狐疑地說。
“呃,我不想編故事騙人,實際上我之前失憶過。”
楊信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失憶與知道這些何干?”
方小姐說道。
“你可以把我看做一本書,過去的記憶就像翻過了一頁,然后現在的我就是新的一頁,而這些東西就寫在這頁上,但你要問我是誰寫的,那我也不知道,同樣誰把我過去翻過去的我也不知道。總之如今我這頁書上就明明白白地寫著這些東西,而且我可以保證這都是真的,但請不要追根溯源,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呢。我生從何來,死往何處?我為何要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出現對這個世界又意味著什么?”
楊信用憂郁的目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重復著呂秀才的名句。
“你就是個逃奴!”
汪晚晴揭穿他的真面目。
“而且還是一個背了一堆罪名的逃犯,天津兵備道的通緝令可是已經發到京城了,昨天我看到一張呢!”
緊接著她又說道。
“我還是你救命恩人呢,沒有我你早淹死運河了,話說你拿著小團扇款款走出船艙,然后被潮涌撞翻一下子拋起的風采,簡直猶如神女飛天,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此刻我仍然是歷歷在目啊!”
楊信很惡毒地說道。
“我掐死你!”
汪晚晴氣急敗壞地尖叫一聲,回頭就要去撓他。
“好了,你們倆都不要鬧了,時候已經不早,晚晴你先回家,至于你,跟著我過來!”
方小姐趕緊拉住她說道。
“你不會又想起要殺人滅口吧?”
楊信驚悚地說。
方小姐的臉瞬間紅了。
“把他捆起來!”
她咬著牙說道。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無辜的!”
楊信以最快速度后退,一邊喊著一邊警惕地看著圍過來的方家家奴。
“那就閉上嘴,老老實實跟我走!”
方小姐說道。
(感謝書友晉安明月,笑話消化不良,黑暗里的瘋行,軒轅貴胄祖述堯舜,上山打老虎1000,尤文圖斯的球迷等人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