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送他返回咸宜坊的住處后,汪晚晴和陳于階隨即離開。
“楊公子,您可滿意?”
何鋪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轉過頭更加卑躬屈膝地說道。
“滿意!”
楊信看著自己住處說道。
雖然他五天沒來,但這個何鋪長明顯很盡職,整個三間東廂房給他收拾得干干凈凈,就連各種家具也都擺上了,甚至還掛上字畫,搞得倒是頗為雅致。不過讓楊信疑惑的是,陳于階扔出的那錠銀子應該不至于如此值錢,別的不說,光這一套家具就價值不菲,更別說字畫了。主要是這樣的話,何鋪長自己就很難貪墨多少了,楊信感覺他的節操還不至于如此令人敬佩。
“這些都是方府派人送來的,至于陳公子給的銀子,小的自作主張給您買了個使喚的丫頭,您看看是否滿意!”
何鋪長說道。
說話間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從他身后怯怯地走過來。
“這,這得立契吧?”
楊信愕然說道。
“無妨,掛在魏公公名上就行。”
何鋪長很懂他心意地說道。
這倒的確是可以的,楊信看著那個小丫頭,面黃肌瘦,仿佛一根秋后搖曳的小草,身上穿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服,絞著手低著頭,站在那里仿佛同樣在隨風搖曳著……
“那就這樣吧!”
楊信說道。
“那小的回頭把身契給您送來,魏公公不識字,咱們也不必再為這點小事去勞煩他,您這個做侄子的替他簽了就行,官府那邊小的一說就行,他們還能不放心魏公公是怎的。”
何鋪長說道。
“行,這里還有二兩銀子,勞煩何鋪長再幫她弄幾身衣服,順便準備些酒菜之類的,今晚在下請四鄰喝酒,您和幾位火夫有空,不妨也來喝一杯。”
楊信說道。
二兩銀子足夠了。
這時候一頭上百斤的肥豬,基本上也就不到二兩。
何鋪長接過銀子,立刻帶著小草興沖沖地走了,楊信和正房的那個書生一拱手,后者還禮,估計是因為方家送東西來,否則這位落第舉子還不至于看得上他。不過楊信也沒興趣和這種上流人士打交道,這家伙明顯就是個八股文的腐儒,和陳于階這種不是一個類型。兩人這樣見過面,楊信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這間廂房就一個客廳和左右兩間屋子,一間臥室一間書房,書房里居然還給他擺上了不少的書籍和筆墨紙硯,估計方汀蘭還是希望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楊信啞然失笑。
當天晚上他正式邀請了四鄰,然后一頓酒肉之后,就算正式入住這里,同樣也以魏進忠的名字,簽了小草的賣身契……
后者以后就叫小草了!
反正她長得就跟小草一樣,換上新衣服也依然如此。
楊信也沒問她家庭,這時候老百姓家女兒多,差不多年紀就賣到大戶人家當奴婢是很平常的,能混個大丫鬟,也比在外面受苦強,所以他就當給自己找了個童工了。雖說年紀小,但洗洗衣服,出去買個早餐之類還是可以的,就這樣先剝削著再說,哪天有意外情況就把她送給汪晚晴或者方汀蘭。
總之他就這樣踏入剝削階級行列,開始了在小丫鬟伺候下的生活。
第二天到日上三竿他才終于爬起來,這時候小丫鬟已經把室內清理得干干凈凈,在她服侍下楊公子穿上了衣服,在她打來的水里洗了臉,刷了牙,吃了她從外面買來的早餐,然后心滿意足地剔著牙,帶著換了衣服的小丫鬟出門了……
“這是什么聲音?”
楊信驀然回首。
在街道旁邊擺著個攤子,一個人站在那里,不斷敲著手中兩個小銅碗發出撞擊聲。
“公子,這是冰盞。”
小草小心翼翼地說。
“來兩碗!”
楊信沖著那小販喊道。
“這位公子,您是要酸梅湯還是冰果子。”
小販說道。
“有冰淇淋嗎?”
楊信問。
“呃,小的不懂!”
小販愕然。
“就是加奶,加糖,加各種東西的。”
楊信說道。
“那是雪花酪!”
小販說道。
“來兩碗!”
楊信說道。
“公子稍待,這個需攪一會。”
小販說道。
楊信滿意地坐下,然后讓小草也坐下,后者有些惶恐,但還是很聽話地坐下了,那小販打開層層棉被蓋著的冰箱往外舀碎冰,緊接著迅速配齊各種配料,在一個專用的容器里面奮力攪動。很快大明版冰淇淋完工,倒入兩個銅碗端到楊信面前,不過這個冰淇淋顏色比較可怕,因為加了烏梅所以是紅色,堆著碗里冒著涼氣,在這種夏天無疑是很有誘惑力。
楊信把其中一碗推給小草……
“公子,奴婢不敢!”
后者惶恐地說。
“什么不敢,讓你吃你就吃!”
楊信說道。
說完他自己先嘗了嘗,冰酸甜加上奶味,瞬間那種酸爽直沖全身……
“爽!”
楊信滿意地說。
那邊小草終于忍不住,也舀起一點放入了口中,緊接著那兩眼就放光了,這可憐的孩子估計還是第一次吃這種東西,楊信就跟個遛孩子的長輩一樣坐在那里,一邊吃大明版冰淇淋一邊看著路上。就在此時三個穿青色直身頭戴紅色氈笠的男子,牽著馬走過來,為首一個三十左右的,看上去頗為彪悍,在他們對面桌子上坐下。那為首的人看著他們吃的,問了問價錢,最后還是選了最廉價的酸梅湯,看得出經濟條件不怎么樣,不過從他們和小販的對話中,可以知道這些人是軍隊的士兵。
“給三位軍爺一人一碗雪花酪,吃多少都算我的!”
楊信說道。
“這怎么使得!”
那小軍官拱手說道。
“軍爺們保家衛國,兄弟請個客算的了什么,幾位是哪里的?”
楊信拱手說道。
“我等是宣府的,奉命進京辦事!”
小軍官說道。
楊信端著他的碗走過去坐下,這時候他們的三碗雪花酪也做出來,那小軍官再次拱手說道:“在下宣鎮劉總兵鎮標小旗曹文詔!”
“曹文詔!”
楊信拖長了聲音說道。
“好名字,兄弟楊信,吃這個沒意思,趕緊吃完,咱們找個地方吃酒去!”
他緊接著說道。
曹文詔啊!
不過算算他這時候也就是這身份了,歷史上對這個人之前記載為零,就說他是大同人,從軍遼東最早跟著熊廷弼,之后就純粹在戰場上殺出來的,而熊廷弼是下個月啟程,宣府的兵馬同樣也是在這一年赴遼東參戰。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這一批宣府的軍隊中,他不可能從大同輾轉千里跑遼東從軍,但他從大同去宣府從軍是正常的。
“曹兄,怎么這樣看我?”
楊信疑惑地說。
“楊公子,在下只是有點意外,公子文人,竟能看得起我們這些粗漢!”
曹文詔有些尷尬地說道。
“文人?曹兄誤會了,我可不是什么文人,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們找個文人一起喝酒,陳兄,這邊!”
楊信喊道。
正騎馬過來的陳于階立刻轉過來,下馬坐下同樣要了碗雪花酪,擦著頭上的汗說道:“方小姐今天早晨就將地球儀送到方閣老那里,估計方閣老已經帶著進宮獻給圣上了,至于圣上會不會喜歡,這個暫時還不知。不過據我舅父所說,方閣老倒是對此物頗為喜歡,他特意到我舅父那里,向我舅父求證,估計一開始還不放心,怕你是個哪里來的瘋子胡言亂語。”
“那就與我無關了,反正我該做的已經做完。”
楊信說道。
“這幾位是?”
陳于階看了看曹文詔等人。
“宣鎮的兄弟,剛認識的,一見如故,正想去喝酒呢!”
楊信說道。
“那就一起吧,這京城我還熟些!”
陳于階說道。
“小草!”
楊信回頭說道。
正在舔碗的小草帶著幸福的傻笑抬起頭,臉上還沾了幾塊紅色。
“這又是誰?”
陳于階愕然。
“剛買的丫鬟!”
楊信說道。
“你怎么立的契?”
陳于階問道。
“簽我大爺的名!”
楊信說道。
他說著扔給小草一枚銀幣。
“自己玩去,玩夠了回家,小心別被人販子拐走,公子和幾位叔叔要去喝酒,就不帶著你了!”
他說道。
“公子,奴婢可以再吃碗嗎?”
小草弱弱地說。
“不行,一天就吃一碗!”
楊信說道。
說完他又扔給小販一塊碎銀子,后者眉開眼笑地連連謝賞,楊信也沒再搭理他,緊接著站起身,陳于階匆忙吃了一半他的雪花酪,然后指著碗沖小草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領神會。而曹文詔三人雖有些茫然,但有人請吃酒這種好事還是不能錯過,他們三個也起身,四人牽著馬和楊信一同步行。
看著他們的背影,小草立刻陷入了掙扎。
她看看楊信的背影,再看看陳于階留給她的那半碗雪花酪,可憐小小年紀就不得不面對這種忠誠與誘惑的考驗。
但最后她還是痛苦地站起來,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她決定當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