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聞鼓院。
楊信在一片矚目中,敲響了眼前的登聞鼓,代表著平民向最高統治者上訴權的鼓聲,在空曠的承天門前回蕩……
“行了,隨便敲幾下就行!”
天啟無語地說道。
“我能多敲幾下嗎?”
楊信說道。
旁邊的值鼓給事中一臉尷尬。
“他能多敲幾下嗎?”
天啟問道。
“皇長孫,這倒是沒有規矩說只能敲多少下,只是這訴狀已遞,按說也就用不著再敲了!”
值鼓給事中說道。
他還頭一回見敲登聞鼓上癮的。
“那就多敲幾下吧!敲個鼓你都不老實,登聞鼓敲出將軍令,你還有什么不會的?有這本事怎么不學著把字寫會?陳給事中,跟我一同進宮遞這份訴狀,至于你們看好了他,出了事情我惟你們是問,許僉事,這里交給你,誰敢再抓他就給我打出去!”
天啟對許顯純說道。
后者其實是九千歲叫的,徐府管家半路遇上九千歲,九千歲進宮路上遇著許顯純,他怕時間倉促無法及時趕到,請許顯純過去拖延時間。老許知道楊信和天啟有勾搭,以他的年齡很有向天啟表現一下的必要,所以很爽快地答應了,然后跑去表現他的仗義執言.
很顯然他成功了,他讓自己成了天啟信賴的人。
至于保護楊信,這個完全不值一提,這座登聞鼓院就是錦衣衛把守的,原本是監察御史管,但后來經常有敲登聞鼓的在此自殺以表明自己控訴的真實性,所以只好派遣大批錦衣衛看著這里.
而主管也換成了六科的給事中。
這座給平民提供的,專門用于直達天聽的登聞鼓院,這可不是咱大清誰敢敲先來三十大板的那個。
在明朝它其實經常被敲響。
而且理由五花八門,有因為冤案跑來申訴的,有申請表彰節烈的,還有要求替夫服刑的,甚至嘉靖年間還有死刑犯行刑當天家人來敲鼓的。最夸張的是弘治年間,幾百名自己已經解決了,但卻沒有門路進宮的公公志愿者,居然還跑來敲鼓,抗議皇上不給他們進宮伺候的機會,強烈要求進宮當太監。
氣得弘治讓錦衣衛把他們全抓起來扔進了監獄。
“楊兄弟,你真準備去遼東?”
天啟走后,許顯純拉過一張椅子坐在旁邊,在將軍令的鼓聲中看著楊信說道。
后者終于停下了。
楊信把鼓槌拍在鼓上,長出一口氣。
“痛快!”
他說道。
“不然還能怎樣?就連萬歲爺的口諭都不管用,就連皇長孫親自出面都沒用,我這條命還有其他保住的辦法嗎?與其讓那些文官把我送上法場砍頭,還不如去遼東殺個痛快,就算死在戰場也不受這個氣!”
楊信緊接著說道。
“是條好漢!”
許顯純挑著大拇指說道。
“不過我倒是有個招教你,以你的身手適合暗中刺殺,回頭我給你寫封信帶給李都督,讓他找幾個熟悉建奴那邊情況的家奴,給你帶路潛入建奴巢穴。不管是誰,只要能刺殺一個有些身份的,那么李都督就可以給你記功,這樣你有功就可以脫罪,哪怕多殺幾個普通建奴也行,左右他們也都好認,有個五六顆首級就足夠。
老的小的都行.
挑那些落單的下手,以你的本事弄死他們很容易,只要有建奴人頭就行,這樣李都督臉上也好看。至于文官那里,熊廷弼是遼東巡撫,曹文詔是他親兵,這種事情上不會為難你的,朝廷這邊知道些什么?無非前線怎么報而已,更何況無論你殺的是什么身份,朝廷這邊都是可以拿來傳邸報宣傳的,這種事情官軍都是常干的。”
他緊接著說道。
“多謝許僉事,楊某要是能活著從遼東回來,以后少不了報答此恩。”
楊信說道。
這也是一個選項。
他并不準備在明軍發展,就是想去立點戰功去堵文官嘴。
事實上在明軍里面也沒法發展。
這時候大明又不缺能打的,曹文詔叔侄,周遇吉,滿桂,趙率教這些人哪個不能打?渾河之戰的戚家軍不能打還是白桿兵不能打?大明根本不缺能打的,但這些人都沒用,渾河之戰戚家軍和建奴打出的一比一的交換比,這還是戚繼光死了幾十年后已經大幅退步的戚家軍。只要明軍都是這樣水平,建奴只能跪著唱征服,大明根本不需要什么西班牙方陣,莫里斯方陣或者古二爺,只要把幾十年前戚繼光那些原樣復原,最多加上紅夷大炮。
然后就可以橫推建奴了。
軍事上可以說大明不存在任何問題,從武器裝備到戰術體系,從將領水平到軍隊構成,統統都沒問題,這時候明軍也是雇傭兵,九邊五十九萬野戰軍全是雇傭兵。
十八兩銀子年薪。
而且這只是基本軍餉,在外駐扎作戰更高,在朝鮮期間最高平均每人開支達到三十兩,這時候每年用于九邊的軍餉加起來高達一千多萬兩,甚至崇禎時候軍餉每月三兩以上已經是普遍現象,最高紀錄在孫承宗時候,增兵兩萬一年花近兩百萬,平均每人近百兩。
但這些終究是沒用的。
因為這是虛的,就像陳于階說道,這就是扔在這個錢箱里的,實際上全都被從上到下,從文到武,從太監到民間商人給瓜分了,留給士兵的有多少那就真憑良心了。大明不缺精兵猛將,不缺裝備戰術,缺的只是一個能讓這些發揮作用的政府,一個能夠讓這一千多萬兩軍餉,五十九萬雇傭軍真正發揮作用的政府,就靠著目前這些僅僅因為一個正一品武將不去拜見正三品文官,就憤而一致圍毆的文官們,這大明遲早藥丸。
所以朝廷內部的改革最關鍵。
而內部改革的唯一希望,就在天啟和九千歲這對組合,所以楊信真正的發展方向還是加入光榮的閹黨行列。雖然閹黨也不是好東西,閹黨和東林黨的區別無非就是利益集團的不同,前者是土地士紳后者是工商業士紳,但本質上都是吃人的餓狼。而他們的斗爭核心,也僅僅是向誰收稅而已,國家財政不足舊的稅收體系不夠用,必須尋找新的收入來源……
那把手伸向誰呢?
閹黨想把手伸向工商業士紳,繼續維持土地士紳的特權。
東林黨說你們偷稅漏稅,隱田,詭寄,飛灑,才是財政不足的關鍵,憑什么要我們給你們補缺口當冤大頭,我們也要不交稅。
都是一丘之貉。
但是,前者的核心在北方。
而這個帝國將面對一場席卷幾乎全國的大旱。
而后者的核心控制區在南方,在這個帝國最富庶,同樣也是災害承受力最強的省份,閹黨的目的不論是為了誰,其結果最終恰好是這個帝國面對這場天災時候最合理的做法。對最富庶的省份下手,維持最貧困的省份稅收不變甚至救濟,把國家增加的負擔轉到那些正源源不斷從海外吸納白銀的人,而不是對那些已經在饑荒中的人敲骨吸髓。說閹黨救國的確夸張了,閹黨和東林黨都是一丘之貉,但他們的原則的確對國家有利。
楊信默默望著對面的承天門,然后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他們還真不給皇長孫面子啊!”
他感嘆道。
那是左光斗。
不僅僅是左光斗,還有十幾個青袍官員,其中包括依然凄慘的劉御史。
這家伙正在向這邊看著,楊信很歡樂地向他舉手致意,緊接著左光斗也轉過頭來,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一樣看著他,但很快就轉回頭,一幫人直接進了承天門。
“全是都察院的御史,應該是面圣的!”
許顯純說道。
“我現在才知道,什么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其實都是假的,至少咱們大明朝的皇帝跟這八個字還有差距!”
楊信感慨道。
“萬歲爺對言官的確太優容了!”
許顯純說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熊廷弼的身影出現了,而他身旁跟著的曹文詔同樣轉頭向這邊望著,看到楊信之后,緊接著對熊廷弼說了句什么,后者立刻轉頭看著楊信。
然后他們停下了。
緊接著熊廷弼催馬過來。
許顯純趕緊迎上前行禮,熊廷弼在馬上還禮。
這時候的熊廷弼已經是紅袍官了,或者說是緋色,大明官服顏色緋青綠,一到四品都是緋色,他的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的任命,是昨天才正式下達的,之前的大理寺少卿正五品,但現在已經是正三品。就算拋開文臣武將的區別,單純以品級論,他也已經超過了許顯純,和這時候還沒退休的薊遼總督汪可受同級。
“平遼五策是你提出的?”
他看著楊信問道。
很顯然他還沒認出這個家伙。
“是的。”
楊信說道。
“你又是從何得知這些?”
熊廷弼說道。
“我說是神仙教的您相信嗎?”
楊信說道。
熊廷弼點了點頭,然后盯著楊信的臉。
楊信突然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熊廷弼突然笑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笑得很開心地說道。
說完他掉頭留下一臉驚悚的楊信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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