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
“備馬!”
酒足飯飽的楊信,剔著牙走出了飯館,旁邊伙計趕緊滿臉堆笑地把馬給他牽了過來,楊信隨手扔給他一點碎銀子,在后者忙不迭地感謝聲中,踏著上馬石上馬。
“駕!”
他猛然催馬向前。
“閃開,別擋路!”
一聲呵斥立刻傳來。
他愕然轉頭,就看見數十騎正從東狂奔而來。
中間一個青袍文官,旁若無人地看著前方的雞飛狗跳,很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風格。路上一個挎著籃子賣桃的小孩剛想往一旁躲,卻因為剛下過雨的地上泥水滑倒,籃子里的桃子全都灑在地上,他本能般去撿。但這時候前導的騎兵已經到了身后,那騎兵也是一驚,在怒罵中急忙勒住馬,那馬嘶鳴一聲停住,但卻因為慣性急速向前滑行……
楊信縱身躍起閃電般向前,一下子掠過那嚇傻的小孩,伸手抓住了那馬的右耳朵。
他大吼一聲猛然向下拽。
然而就在這一刻,仿佛他吼聲的回音般,同樣吼聲在另一邊響起,同樣的一只手也出現在這匹馬的左耳朵上,就像演練好一樣,伴隨著他下拽的動作,那只手也在下拽。楊信愕然地看著對面那張年輕的面孔,后者也在愕然地看著他,但他倆的狂暴動作卻讓這匹馬一頭扎向地面,緊接著屁股向上整個倒翻起來,馬背上騎兵瞬間被甩出去。不過好在這匹馬沒有真得倒翻過去,但它的腦袋距離那小孩也已經不足半米,那小孩茫然地看著突然出現面前的馬腦袋,頭頂那名被甩出的騎兵驚叫著飛過,隔著馬頭的楊信和那年輕人四目相對……
楊信一晃腦袋清醒過來。
“大膽,那里來的狂徒,竟敢傷害官兵!”
怒喝緊接著響起。
那年輕人也瞬間清醒,有些惶恐地看著地上的馬,這匹馬已經徹底廢了,馬腿都因為他倆的狂暴動作而折斷,那名騎兵摔的也不輕,正躺在路上的泥水中慘叫。
不過也幸虧這些泥水。
剛下過雨的地面終究不是干得就跟石頭一樣的,否則這一下他真得摔斷肋骨。
楊信轉頭看著怒喝的人。
這是這支隊騎兵的軍官,身上穿著鎖子甲,實際上這時候明軍騎兵普遍喜歡穿這個,畢竟夏天不可能穿棉甲。整個明朝期間關外明軍的主要對手其實就是蒙古人,而后者基本上就是輕騎兵,同樣明軍為了適應草原追逐戰,也逐漸變成了快馬輕弓利刀的輕騎兵。
這套體系對付蒙古騎兵很好用。
明朝后期那些邊鎮將領就喜歡這樣帶著精銳家奴軍輕騎突襲,他們和蒙古人打得有聲有色,比如李如松這樣的,這也是對付蒙古牧民的最好辦法。但問題是這套體系對上重甲重箭盾車的八旗重步兵就不行了,明軍輕弓射出的箭很難穿透八旗步兵的重甲,相反后者的硬弓重箭可以輕松穿透明軍的輕甲。
同樣蒙古騎兵對上八旗其實也是輸得一塌糊涂。
他們的問題和明軍一樣,都是過于輕騎兵化,反而失去了對抗結陣重步兵的能力。如果拋開后期建奴獲得大炮的因素,重新把明軍換成冷兵器時代如宋軍一樣的重步兵,或者蒙古人換成西征時候的重騎兵,對上建奴反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當然,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都火器時代了,直接上大炮比什么都簡單。
“這位將軍,你好大的官威啊!”
楊信冷笑道。
“拿下,先送中屯衛,等拜見過熊經略再回來處置!”
那軍官怒喝道。
后面那文官自始至終沒說話。
“拜見熊經略?我倒是剛從熊經略那里過來,今天早晨還一起吃的飯,要不要我給這位將軍帶個路?說將軍官威赫赫,路上縱馬踩人,還要把我綁了,只是你把我綁了那熊經略的這些信,可就送不到目的地了!”
楊信說道。
說完他把熊廷弼給他的令牌掏了出來。
那軍官臉色瞬間垮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看著那文官……
“既是熊經略信差,為何在城內逗留?還不速速離開!”
文官喝道。
“那您也得讓我離開啊!”
楊信說道。
那文官一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軍官趕緊帶著騎兵讓開,楊信用目光向那年輕人示意了一下,后者明顯也不傻,這些人不能抓楊信卻不代表不會抓他,楊信有熊廷弼護身他可沒有。他急忙走到楊信的馬前,楊信一伸手拉住他,他隨即翻身上馬,兩人同乘一匹馬徑直從這些騎兵旁邊走過。
“王參議!”
那軍官的聲音傳入楊信耳朵。
“算了,暫且給熊廷弼個面子,一個家奴尚且如此,這位遼東經略可不好伺候啊!”
那文官說道。
楊信沒再聽下去,迅速催馬出了錦州東門,一直到小凌河驛才停下讓那年輕人下了馬,這個人明顯是本地的,下馬后緊接著和一名驛卒打了個招呼,然后回頭向楊信一抱拳。
“多謝兄長相助!”
他帶著感激說道。
“小事而已,你倒是好身手!”
楊信笑著還禮說道。
這人不輸曹文詔,雖然剛才那一下子主要是他出力,但他也能感受到這人在另一邊的力量,能在千鈞一發間做出這種反應,身手也是相當敏捷。而且算得上一個好人,楊信敢這么玩是因為有恃無恐,他很清楚自己的速度和力量都能保證做到,但這人敢這么干就真是見義勇為了。
“你不怕他們以后再找你麻煩?”
楊信問道。
“怕什么,左右我是要從軍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他們還不至于為此找我家人麻煩,那是廣寧分守道王化貞和他的親信孫得功,我只要不去廣寧從軍他們又能奈我何?再說此事本來就是他們理虧,若是做得太過,惹起公憤對他們也沒好處,兄弟好歹也是本地人,也不是沒有宗族的。還未請教兄長尊姓大名,小弟周遇吉,廣寧中屯衛籍。”
那年輕人說道。
“周遇吉?”
楊信像當初聽到曹文詔自報身份時候一樣拖長聲音說道。
“啊,我叫楊信,河間人,在京城打傷巡城御史,蒙陛下開恩,奉旨以白身隨熊經略來遼東殺敵贖罪,既然周兄弟想從軍,那就干脆跟著我一起好了。我這次是奉熊經略之命前往葉赫部送信,你跟著我一起,等回來我推薦你跟著熊廷弼做親兵,咱們也好一同上陣殺敵。話說你這身手也算得上猛士,到如今為止你是第二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你只要跟著熊廷弼做了親兵,那王化貞他們也就不敢再為難你了。”
他緊接著說道。
話說他已經給熊廷弼拉了一個曹文詔當親兵,那就干脆再加上一個周遇吉,這樣算算熊廷弼的帳下也很華麗了。當然,主要是這樣以后自己出去執行點特殊任務,就用不著單槍匹馬了,左有曹文詔右有周遇吉,那這配置同樣也是很華麗的。
周遇吉愕然地看著他。
“怎么,不敢?”
楊信說道。
“兄弟倒不是不敢,葉赫部在鎮北關外,走沈陽的大路肯定過不去,如今開原鐵嶺都被建奴占了,大路北上得闖他們的巡邏,咱們兩個人是肯定過不去。咱們需從廣寧向北出邊墻,繞蒙古人的牧區過去,這一路上沒什么危險,都是地廣人稀的草原,只要有足夠的馬匹帶足干糧,放開馬跑就行。就是遇上蒙古人也能輕易避開,實際上只要小心點,就不會和他們照面,那幾百里草原總共也沒多少蒙古人。兄弟只是對楊兄所說的有些意外而已,楊兄居然敢打御史,還得到陛下下旨,這些簡直太令人驚詫。”
周遇吉老老實實地說。
“這個可以路上再說,我還有很多讓你驚詫的呢,打個御史算什么!你還需要準備些什么嗎?對了,我這里還有張銀票,你先拿去給家人!”
楊信說道。
說完他把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過去。
周遇吉二十左右,也不知道他那個很有武力值的夫人娶沒娶。
“楊兄這是何意,豈以周遇吉為貪財者?”
周遇吉凜然說道。
“這是安家費,算熊廷弼給你的,只是我先替熊廷弼墊付,等回去我再找他給我,不管咱們出去結果如何,這妻兒老小總得先安頓好!至于熊廷弼那里你放心,我推薦的人他肯定收的,我雖然是白身,但他那里還有很多事得需要我,再說像你這樣的他求之不得呢!
你先把銀票送回去,我在此等你。
你回來后咱們一同北上,不過這一路時間緊迫,咱們得不斷換馬疾馳,我這里有熊廷弼的手令,可以隨時征用各地驛站的軍馬。但你得能撐住最少一天三百里的疾馳,要是你覺得撐不住,那就直說,可別耽誤我的事情。”
楊信說道。
“楊兄放心,只要楊兄能撐住的,兄弟斷不會落后!”
周遇吉頗為自信地笑著說。
這個話就有點夸張了,楊信決定出關后帶著他一天跑四百里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