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兄弟的速度很快,楊信和陳于階離開后,緊接著所部將領就被他們召集起來……
反正都是李家親信。
李家盤踞遼東大半個世紀,從李成梁開始,就是事實上遼東老大,那勢力是真正盤根錯節,他們兄弟倆是李家這一代僅存的,某種意義上說就代表著遼東系將領,他們說話至少在目前還是管用的。
至于他們如何解決這些將領和下屬士兵的斗志問題,這個就不需要楊信關心了。
說到底無非就是拿錢砸。
銀子最好使。
李家之前就撤出了在鐵嶺所有能撤出的,在沈陽同樣有的是李家資產,現在是李家存亡關頭,這時候不拿什么時候拿?
目前援遼總兵下屬一萬多人,拿出十萬兩足夠砸出斗志昂揚!
不過一萬人的確少點。
那就再拿十萬兩招募新兵。
沈陽城內就不缺軍戶,不僅這里原本的軍戶,從開原,鐵嶺甚至撫順一帶逃過來的難民,多數同樣在沈陽,這些都是軍戶,遼東這地方青壯年都能打仗。至于武器盔甲不夠,這個不值一提,搜刮民間武器就行,一人一把刀一支長矛都行,再拿個盾牌也是兵。更何況沈陽民間其實并不缺武器,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什么弓箭甚至弩之類都有,總之只要肯花錢一切都不是問題。而李家作為遼東頭號土豪,最不缺的恰恰是錢,實際上也花不了多少,十萬兩只是說說,就是上街強抓壯丁也是可以的。
但楊信顧不上等了,第三天他就催著李如柏出兵。
那些炮灰沒什么用。
楊信又沒指望靠李家反攻,他騙李家兄弟的目的,只不過是用李家兄弟來騙炒花,真正指望的是炒花那三萬蒙古騎兵。
其實李如柏也有這覺悟。
他都六十多了,猜也猜到楊信在玩什么,同樣這也是他喜歡的,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奪回鐵嶺,這一戰最終還是得靠蒙古人。所以他立刻就讓他弟弟帶著三千,同樣也是目前他能拼湊的所有精銳騎兵,跟著楊信提前出沈陽直奔鐵嶺,而他自己留在沈陽繼續招兵買馬。準確說利用自己的人脈,尤其是在蒙古人那里的情報網同樣忽悠炒花,讓炒花相信十萬明軍正在殺向鐵嶺……
該吹還是得吹。
這個應該說老奸巨猾的遼東土豪和狡詐的楊信,事實上就是在玩空手套白狼,利用他那三千精銳加上五百京營,通過造勢制造出明軍大舉反攻的假象。
然后忽悠炒花相信這是真的。
并且最終下注押寶明軍。
只要他真正押寶明軍,那么打開鐵嶺,一切任其取之的承諾,就足夠讓炒花搶這個攻克鐵嶺的頭功,說白了一切都是為了坑炒花,其他什么反攻,什么招兵買馬統統都是假的,都是騙炒花的。還得小心沈陽城內必然存在的內奸,但內奸通風報信也需要速度,只要這邊行動夠快,那么內奸就無法搶在前面把信送到野豬皮手中。
凡河。
“都督!”
楊信看了看李如楨。
后者此時正看著對岸,枯水期的河北岸,無數建奴騎兵列陣,中間一個全身泡釘棉甲的大將,手中拎一根狼牙棒端坐馬上,仿佛坐在桌邊的食客正等著別人給他上菜。
而李如楨就是菜。
他后面三千明軍騎兵也是菜。
阿巴泰當然不會等在鐵嶺,以這時候明軍的戰績,僅僅三千騎兵的北上還不足以讓他嬰城固守,在他看來這就是送菜的,直接出城在凡河岸邊等著截擊就行。甚至都不需要出動他的全部兵力,這時候還有一千建奴留在鐵嶺,阿巴泰只是帶著兩千騎兵過來,在他看來兩千騎兵足夠收拾李如楨這三千騎兵。
“都督,勇敢點!”
楊信說道。
這一仗很重要,必須得贏。
因為此時在他們西邊,還有數百蒙古騎兵正在默默看著,他不用望遠鏡就能看見奧巴代青的身影,這是炒花派來評估雙方實力的。如果這一戰明軍失敗,那炒花就什么都不用多說了,直接去和野豬皮結盟,以后內喀爾喀五部會和建奴共同行動。相反如果明軍勝利,那炒花就會看到明軍恢復遼東舊格局的能力,他同樣會加入明軍行列,和明軍一同進攻鐵嶺搶錢搶糧食。順便給金臺吉解圍,重新建立他和野豬皮之間這道屏障,恢復過去他們的正常日子。
所以這一戰只能勝利。
“抬上來!”
李如楨說道。
他身后一群家奴抬著一個個箱子走了過來。
“倒!”
他說道。
一個個箱子打開,里面白花花的銀子直接倒下,在陣前堆出一座小小的銀山,馬上所有士兵帶著貪婪看著這一幕。
這些家伙不全是李家的。
這時候邊鎮將領的打仗實際上都靠家丁,盡管他們手下編制可能幾千上萬人,但實際數字都少得多,少的那部分是吃空餉的。然后用吃空餉的收入打點上級,并且養活精銳的家丁軍,這些是真正精銳,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殺人不眨眼。那些將領就靠他們在和周圍蒙古人,建奴等亂七八糟勢力的小規模沖突中搶功勞,再靠這些功勞升遷。一旦遇上大規模戰爭就匆忙招募新兵補充編制,戰場上讓這些新兵當炮灰,他們消耗敵人,而精銳們做決定性一擊。
全都是這么玩。
李家就是這樣起家的。
至于明軍紙面編制看看就好,兵部紙面上已經出關超過七萬大軍,但熊廷弼那里見到的就連一半都沒有,閻鳴泰清點就三萬三,而且多數新招募的,既沒有盔甲也沒有武器。所以一邊是兵部尚書黃嘉善統計的華麗麗的增援數字,一邊是熊廷弼無兵可用的告急。
原因就在這里。
熊廷弼不斷上奏催促李懷信趕緊到遼東,僅僅是因為后者有七百家丁軍。
他知道這個數字才是干貨。
李如楨這三千騎兵全是干貨,全是那些將領,甚至沈陽及周邊豪強的家丁,核心是李家自己的一千多點。這些家丁是私軍,有直接從衛所軍戶里面挑選的,有招募的,還有直接收為家奴的四夷,甚至不乏像干兒子這種收為家人的。他們不能視為家奴,實際上將領對他們那是有求必應,不但待遇是普通士兵十倍,甚至連女人都配上,李如松千金給一個家丁買妓女,后者在碧蹄館以死掩護他殺出重圍,吳襄自己不舍得吃肉,給家丁頓頓酒肉,劉綎戰死時候,周圍一堆干兒子跟著他生死與共。
這些家伙好用,但也真耗錢。
李如松時代李家家丁的確強悍,但李如柏沒有繼承下來,李如松死后他在家閑置二十年,去年才重新起用。
二十年的間隔。
李家那幾千家丁早就已經老去。
李如柏都六十多了。
而這一千多就是從那些人的子孫中重新聚集起來。
但和上一代實力不可同日而語,真要是李家那批碧蹄館數萬日軍啃不動三千的家丁還在,野豬皮也沒膽子搞事。
“三萬兩,打完回來拿,戰死的翻倍給他妻兒,打下鐵嶺還有三萬,老夫在廣寧還備有三十萬兩。”
李如楨緩緩說道。
他身后一片亢奮的歡呼聲。
李如楨回頭看了看后面,后面五百京營騎兵盔明甲亮,旗幟鮮明,中間一個帶著烏紗帽的紅袍文官控馬而立,身后還打著各種儀仗,而遠處那些蒙古人也正看著那里。
“楊壯士,你我都沒退路了!”
他對楊信說道。
“都督請放心,楊某會讓都督踏重新踏入鐵嶺的!”
楊信笑著說道。
說完他翻身下馬,直接從旁邊馬背上抄起了他的青龍偃月刀。
此時的他再一次全身重甲,雙層全鐵甲,外罩棉鐵復合甲,頭戴鳳翅盔,圍著護喉,掀起鐵面,背后還很拉風地插著一面紅旗,恍如移動的鐵塔,就這樣單手斜提青龍偃月刀緩緩走到陣前,迎著一片茫然的目光站在正中。此時天空一片陰霾,朔風凜冽翻卷旌旗,三千最精銳的騎兵整齊列隊,雖然裝備混亂,盔甲各異,但這些身經百戰的精銳,依然展現出他們的氣勢。
“我殺了上百建奴!”
楊信說道。
那些士兵一片議論。
額亦都的腦袋已經離開沈陽,這時候正在送往廣寧,他的事跡也已經流傳開。
但士兵們基本上都是不信的。
他們又不是沒打過建奴,一個人殺上百建奴,這完全就是吹得喪心病狂,至于額亦都的腦袋,既然是暗殺就沒什么值得驚訝的了,但戰場上面對面交戰一個人殺上百建奴完全不可能。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建奴的戰斗力,戰場上一支軍隊一次斬首上百級都能拿去向皇帝報功了。
“看來你們都不信啊!”
楊信說道。
那些士兵沒人回答他。
“那就瞪大你們的眼睛看看,看看我是如何一個人斬殺上百建奴的。”
楊信傲然說道。
說完他轉身看著一河之隔的對岸……
“阿巴泰,你弟弟黃臺吉被我閹了,今天輪到你了,還不快過來讓你爺爺我用刀!”
他大聲吼道。
對岸的阿巴泰巋然不動。
哪怕有勇無謀,阿巴泰也知道自己守在對岸就行,凡河雖然是條小河,而且枯水期就是徒步都能趟過,但過河的明軍也必然減速,然后他的騎兵直接拿弓箭先射一氣再說。主動進攻就該明軍射他了,他已經認出這是李家的家丁,對沖他當然不怕,但要說這箭法,后者并不比他們差多少。
“懦夫,你就是個庶出的賤種,連你弟弟黃臺吉都是貝勒,你至今還是個臺吉,你不但是賤種還是懦夫,你一輩子都是!”
楊信吼道。
這個刺激就比較狠了。
阿巴泰是老七,黃臺吉是老八,但前者庶出后者嫡出,結果無論年齡還是戰功都高于后者的阿巴泰,始終就是個臺吉,這也是后來阿巴泰耿耿于懷的,此刻被楊信一揭短,本來生性暴躁的他立刻忍不住了。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手中狼牙棒一指獰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