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卿為此無需辯解,朕已知楊卿之忠心!”
天啟看著楊漣說道。
后者低著頭,倒是后面那些大臣不少露出意外的表情。
這都可以說是一群老狐貍,很顯然他們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據說只喜歡在宮里擺弄些奇技淫巧的半大小子,認識明顯有些不足。
這話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少年能說出的。
“不過楊卿倒是誤會了,朕只是過于傷心,一時不愿見人而已,朕畢竟年紀幼小,一個月間連遭大喪,多少有些心神恍惚,害怕失禮于諸卿,故此獨自待在暖閣想靜一靜。選侍撫育朕已近兩載,就如朕之母,又豈會藏匿朕,并無任何人藏匿朕,都是魏進忠他們這些奴婢太過蠢笨,一時間未曾向諸卿解釋清楚,才致有此誤會。”
他緊接著說道。
說那個年紀幼小時候,皇帝陛下的嘴角明顯帶著嘲諷。
楊漣還是低著頭沒說話,但那些大臣里面已經有人顯出不安,很顯然這個小皇帝不僅僅是出人意料,而且不是個善茬,至少不是他們希望的那樣,是一個易于控制的。而王安更是臉色蒼白,他和這些大臣不一樣,皇帝想殺大臣并不是那么容易,需要確鑿的罪名,需要考慮后果,尤其是文臣,還得考慮天下士子們的輿論,但殺一個家奴不需要,只要愿意,就是沒有罪名也能賜死,太監是皇帝的家奴。
真正可以生殺予奪的。
整個乾清宮前一片寂靜,氣氛越發凝重。
“誤會,都是誤會!”
英國公忽然上前干笑著說道。
然而沒人搭理他。
他又干笑著后退了一步。
“至于楊同知……”
天啟同樣沒搭理他,而是轉頭看著楊信說道。
楊信趕緊行禮。
“至于楊同知對楊卿的指責,也是一場誤會,楊卿乃是大行皇帝顧命之臣,當日大行皇帝拉著朕的手,告訴朕楊卿諸位都是忠臣,都是值得朕信賴的輔佐之臣,又豈會脅迫朕?楊同知此前在遼東,剛剛回京不知這些,一時誤會也是情有可原,楊,劉,左諸卿都是忠臣,都是大明的忠臣朕的忠臣,脅迫之說就無需再提了。”
他接著說道。
“呃,看來的確是臣誤會了,回頭臣給楊科道道歉!”
楊信趕緊笑著說道。
天啟點了點頭,緊接著將目光轉向那些寂若寒蟬的大臣。
后者真是寂若寒蟬了,這個小皇帝一件件事安排的明顯很老練,這哪是個什么都不懂,只會玩些奇技淫巧的玩具,連書都不怎么讀的,這他瑪明顯又是一個唐宣宗,一個扮豬吃老虎的。
這下子麻煩大了。
大明的袞袞諸公可不喜歡這樣的皇帝。
尤其是這個皇帝還有一個兇殘的爪牙,話說他跟楊信之間的交情可是盡人皆知的。
“至于朕往何處……”
天啟頓了一下。
“雖然先正位東宮乃是尊禮法,但先帝梓宮在這乾清宮,朕為人子者當以孝道為先,舍梓宮而去終究有違孝道,朕還是在此為大行皇帝守靈,至于外間之事就交由眾卿了,等眾卿擇出吉日,舉行過登基大典再正式臨朝,另外方閣老乃三朝元老,內閣首輔,眾卿就依舊以方閣老為首,其他人官職不變。”
他緊接著說道。
“陛下……”
劉一燝還想說什么。
“劉大學士,你想讓陛下背不孝之名?”
一直沒有說話的方從哲說道。
劉一燝閉嘴了。
一個孝道就堵死他們的嘴了。
而天啟根本就沒有再看他,同樣也沒有再看那些大臣,皇帝陛下徑直走向正殿的大門……
“楊信,你們還未拜過大行皇帝!”
他說道。
“臣等該死!”
楊信趕緊說道。
緊接著他走向前,而許顯純二人跟隨,三人在那些大臣深沉的目光中直接走進來了大殿,隨后幾千歲也跟了進去,九千歲臨進門前,還特意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王安,然后很囂張地搖了搖頭,隨即進了大殿。外面的大臣們面面相覷,尤其是楊漣等人,那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很顯然他們輸了,就在這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方從哲深吸一口氣,然后直起了他一直彎著的腰。
“諸位,該做正事了!”
他說道。
說完他徑直向外走去。
而在他后面黃克纘等人緊接著跟隨。
張惟賢和駱思恭看了看楊漣等人,也跟在了方從哲等人后面。
最后只剩下一幫東林黨在用目光交流著,但很快以楊漣為首的他們也離開了。
最后只剩下王安。
他依舊沉默地站在那里……
“這個老奴簡直欺朕如幼童!”
從樓上看著他的天啟怒道。
呃,乾清宮其實是座二層樓,只不過人們習慣中的印象,就是那座可以說富麗堂皇的大殿而已,但實際上這座大殿頭頂上還有一層,而且這一層還有很多間密室級別的房間。進入大殿的楊信,在拜了一下朱常洛之后,緊接著就被天啟帶進了他在這里的書房,而許顯純二人當然留在下面,這里就他倆和九千歲,連李選侍和客氏都在下面。
“該殺就殺!”
楊信很干脆地說。
“還是先過了這陣子,他終究是跟了大行皇帝多年的,朕一繼位就殺這種宮中舊人還是不妥,先等登基大典完成,那時候把他扔到南海子,過些時日再找個罪名直接賜死。說起來今日若非有你,朕還真就得咽下這口氣,這些狗東西一個比一個囂張,朕在他們眼中哪還算個皇帝,簡直就是隨便他們擺弄的傀儡,尤其是那個楊漣,大行皇帝當日拉著朕的手,將朕托付于他,他竟然如此對朕?他對得起大行皇帝在天之靈?
過些時日,朕連他一起殺!
還有那駱思恭,身為錦衣衛掌印,他還不如許顯純。
不到緊要關頭,真不知道還有這么多狼心狗肺的,一個個平日里道貌岸然擺出正人君子忠臣義士的架勢,一到緊要關頭全都原形畢露。
大行皇帝梓宮就在他們面前啊!
他們就像拖一個囚犯般,生生把朕硬拖了出去!
就這還有臉自詡忠臣?
朕倒是奇怪,他們為何如此瘋狂?”
天啟說道。
很顯然他憋的一肚子怒火終于可以找人傾訴了。
雖然之前一年多的時間里,楊信多數時間都不在京城,但他寫的那些筆記可是始終沒斷了送給天啟,就是在遼東時候都一樣,反正就是送給徐光啟,徐光啟再轉交天啟,老徐可已經是少詹事,他就是太子屬官。所以這時候的天啟真要說眼界,恐怕遠遠超過那些大臣們,也就是年紀小,還沒這些老狐貍那種勾心斗角的才能,但要說頭腦絕對夠聰明了。
畢竟眼界開闊的好處明顯。
“應該是葉向高還沒來吧?”
楊信說道。
“他們都是東林黨,大行皇帝繼位后任命了一堆東林黨,但內閣首輔終究還是方閣老,雖然劉一燝入閣,但他終究差方閣老太多,不可能真正為東林黨控制內閣,而唯一從資歷,威望上壓倒方閣老的,只有葉向高。但大行皇帝駕崩的太早,雖然已經下旨召葉向高進京,但葉向高至今還未啟程,而方閣老的首輔始終沒變,他們害怕陛下這期間被方閣老控制,那時候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讓葉向高留在老家,故此搶先下手控制住陛下。”
他緊接著說道。
“就這么簡單?”
天啟難以置信地說。
“應該就是這么簡單,東林黨的目的就是組建一個他們控制的內閣,次輔劉一燝是他們的人,韓爌也算是,那么只要能用葉向高取代方閣老,他們就完全控制了內閣,而都察院有左光斗,六科有楊漣,內閣,科道,察院全都控制在他們手中,這朝廷基本上就他們說了算。再一步步把其他非東林系的尚書,地方的督撫,全都替換成他們的人,陛下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皇宮垂拱了,他們這些人最終的目的就是如此。
天子垂拱而治,諸臣治事于下。
或者也可以說天子當擺設,群臣在下面說了算。
儒家理想中的國家就是這個樣子,如果說東林黨有什么理想,這應該就是他們的最終理想了,當然,這種理想什么的只是說說而已,最后歸根結底還得是銀子。
他們控制朝廷就可以制定有利于他們的政策。
比如給士紳更多優待,給商人更低的稅收,礦監稅監什么的不能再有,海外貿易的關稅越低越好,至于朝廷財政不足,那個減少宗室的俸祿,減少皇室的開支,給農民多加點稅這些都可以。總之就是不能損士紳肥國家,要損國家而肥士紳,尤其是南直隸及江浙的士紳,他們錦衣玉食,一頓飯吃幾百只羊可以,每年喝酒喝掉幾百萬石糧食可以。
但朝廷不能多找他們收一兩銀子的稅。”
楊信笑著說道。
“哼,既然如此,那葉向高就別來了,給方閣老傳旨,葉向高年紀大了,路上出點意外就不好了,就讓他在家繼續養老吧!”
天啟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