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詔獄。
“楊同知放心,只要進了咱們這詔獄,就是石頭人也得開口。”
駱思恭笑著說。
對于公然行刺楊同知的案子,駱掌印非常重視,甚至立刻就親自來到詔獄指示要嚴查,一定要挖出幕后指使,這些賊人簡直喪心病狂。尤其是居然還是用軍械,這大追風槍上還帶著沒有磨干凈的工部印記,也就是說這是官軍的制式武器……
這個性質就很嚴重了。
私藏火器最多流放,但私藏軍隊的武器就是死罪了。
“那就交給駱公了!”
楊信笑著拱手說道。
說話間他還看看四周,空蕩蕩的詔獄里根本沒幾個犯人,不少刑具看起來很久沒使用,居然上面都覆蓋著灰塵了。雖然說長草有點夸張,但外面的院子里的確有幾叢荒草,在這個被傳說為人間地獄的地方茁壯生長追尋頭頂的太陽。話說這就是嚇死人的錦衣衛詔獄啊,能把錦衣衛管理到這份上,駱掌印難怪在朝臣中風評最好甚至連他兒子都受文官們歡迎。
至于那四個刺客和那把大追風槍,就這樣交給北衙了,楊信向駱思恭告辭然后離開了這座毀三觀的詔獄。
他剛到門外,許顯純的那個手下就迎過來,然后把一張紙遞給他。
“看起來沒什么異常。”
楊信看著這張紙。
“楊同知,這個人是王安親信曹化淳的親戚,他見完汪文言后,緊接著就去見了曹化淳,而汪文言則去見了楊漣。”
那個錦衣衛指著一個名字說道。
“他們也開始小心了,不像過去一樣公然串聯了!”
楊信冷笑道。
這沒什么奇怪的。
楊漣這些人不能讓天啟知道他們和王安之間有密謀,如果在這之前他們可能不會對天啟這么警惕,但現在皇帝陛下已經原形畢露了,而許顯純的加入,代表著皇帝也掌握了一部分密探。
更何況還有方從哲。
之前方從哲犯了錯誤差點滿盤皆輸,如今靠著楊信完成翻盤,那么他再不行動起來就混不到如今的首輔了。
總之他們必須小心,不能讓方從哲和皇帝抓住勾結的把柄。
但楊漣和王安必須見面。
他們也不是真正互相信任,今天的事一定程度上是楊漣賣了王安,他們利用了王安,但最后當王安需要他們咬緊牙關的時候,卻選擇了退縮導致王安成了炮灰,如果還想繼續合作必須重新達成互信,所以他倆和中間人汪文言必須見面……
“好戲就在今晚!”
楊信看著天邊的斜陽冷笑道。
一個時辰后。
他已經隱身黑暗中,看著汪文言出門了。
后者同樣進行了化妝。
裝扮成一個道士的汪文言悄然出了自己家,然后在夜幕下的街道上匯入人群中向前走著,絲毫不知道自己身后五十米外,一個人正憑借超強的視力鎖定他的身影。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走著,走了大概一刻鐘多點,汪文言鉆進一條小巷并停在一處院門前,敲門后里面有人開門放他進去,緊接著重新關門。楊信立刻從暗處走出,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之后,迅速上了外面的大樹,然后在樹上拋出繩索,一下子勾住十幾米外院內另一棵大樹高處的樹杈。
他這根繩子同樣也是特制。
這東西看起來不算粗,但實際完全用生絲制成,強度足以撐住他的重量,染成了黑色,而尾端用一根細線拴在這棵樹上,兩棵樹之間的高度差讓繩索形成一條恍如隱形在夜色中的斜線。緊接著他深一口氣,用盡全力向前躍出,一下子在半空抓了繩索,隨即后面的細線斷開,他就像蕩樹藤的泰山般向著前面大樹撞過去。
毫無聲息地過去。
身上撒了胡椒粉的他,恍如幽靈般在下面的幾只狗毫無察覺中,一邊蕩一邊全速向上爬,轉眼間他就上了那棵大樹。
下面一只狗昂起頭叫了幾聲然后在門房的呵斥中閉嘴。
楊信立刻收起繩索。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汪文言,后者就在這棵大樹下的花園中,一個人沿橋走向水池中間的涼亭,而且遠遠可以看見,不僅僅是汪文言,楊漣,左光斗,甚至王安都在這座涼亭,還有一個人應該是此處主人,年紀不小,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富貴久了的。
但那涼亭距離很遠。
楊信隨即溜下樹,然后直接在一處假山背后下水,直接游到了那木橋下,借著橋的掩護無聲向前游動著。
很快他就聽到了聲音。
“王公公,今日之事就算了,他們也是沒想到那楊信突然出現,更何況方從哲,黃克纘等人也在,咱們做臣子的,終究還是有些不妥,雖說事出無奈,但還是咱們理虧。咱們都是老交情,以后終究還是要共事,這一萬兩你先拿起,算是他們給您奉茶賠罪的。”
那個陌生人的聲音說道。
“修吾公都這樣說了,咱家也不是那不識大體的。”
王安說道。
“但接下來該如何,還得好好計議一番才行,這個楊信倒也不簡單,老朽還真沒想到,咱們這位陛下身邊居然有這樣的人。”
那人說道。
“今日動手的人是你找的?”
他緊接著說道。
“回修吾公,的確是晚生!”
汪文言說道。
“你這事做的草率了。”
那人說道。
“晚生也是一時心急了,想盡快將其除掉,不過動手的人還是王家找的,而且都是石佛口王家的信徒,他滅了徐鴻儒,這些人恨他入骨,晚生只是幫他們弄了支大追風槍。原本想著他就算再厲害,終究也頂不住那火器,沒想到他如此警覺,好在他又將那四人送到了駱思恭手中,王家已經送了五千兩給駱思恭,估計他不會讓這幾個人活到明日。”
汪文言說道。
“只是這樣再想除掉他就難了!”
楊漣憂心忡忡地說。
“的確,此賊必然警覺。
但若不除掉他,咱們終究沒法行事。
他如今雖然不在陛下身邊,但以他的本事和方從哲勾結起來,咱們就算再入宮將陛下請到別處,只要方從哲帶著他進宮也會必然會奪回。錦衣衛既攔不住他,也未必肯攔,親軍衛那些也都尊崇他,同樣很難有膽量攔他,再說那些勛貴也不想摻和。
更何況咱們總不能真劫持陛下吧?
真沒想到好好的事情,居然毀在這樣一個不速之客手中,他明明還在遼東的,如何突然就回來了?”
左光斗恨恨地說。
“咱家不管這些,你們得想個辦法,咱家如今能做的都做了!”
王安說道。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
那個修吾公冷笑道。
“修吾公有何良策?”
汪文言立刻說道。
“為何要刺殺?難道就不能用好一點的手段?拱之,你不是彈劾過他很多次嗎?他有什么明確罪行?”
那人問道。
“罄竹難書,且不說王之寀那兒子極有可能是他干的,還有赴遼東之前的那些罪行,就是帶著蕩寇軍去天津后,至少有六條當地士紳的人命案子可以確信是他做的。此賊手段狠辣殺人如麻,靜海,葛沽,青縣士紳有敢與其相爭者,全都以同一種方式落海死亡,甚至都落在一個地方。當地士紳可以說有冤無處申,晚輩巡按直隸屯田,自然不能坐視其荼毒,只是所有奏折都留中了。”
左光斗恨恨地說道。
“能找個喊冤的嗎?”
修吾公說道。
“有一個,其父被淹死,原本他就是想來敲登聞鼓的,但還是怕扳不倒楊信反為其害,故此猶豫不決,若給他些承諾,他會站出來。”
左光斗說道。
“那就讓他去敲登聞鼓,文孺,你讓值鼓給事中接了他的訴狀,老夫還就不信了,都察院,六科都在咱們控制下,居然連一個楊信都拿不下,對付他不需要刺殺,直接按律把他抓起來,他還敢反抗?敢反抗那就是死罪了。”
修吾公對楊漣說道。
“但接了有何用?
值鼓給事中接了終究要給陛下處置的,而如今陛下將所有政務都委之方從哲,方從哲必然不會理采,更何況他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刑部也無權拿他,只有錦衣衛才有權拿他。而且以他目前的身份,就算錦衣衛拿他也得有圣旨,沒有圣旨的話就算駱思恭已經收了咱們的銀子,這個老狐貍也不會抓他的,他膽小如鼠,今日之事就已經證明了他靠不住。至于刑科那邊倒好說,只要需要,隨時可以開出拿他的駕貼,但沒有圣旨刑科也無權開駕貼,方從哲不出票擬,這圣旨,這圣旨……”
楊漣突然停住了。
很顯然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圣旨是司禮監發的!”
修吾公笑著說。
“方從哲不出票擬,司禮監就不能寫這份圣旨嗎?圣旨難道都得票擬?司禮監那些秉筆都能寫,蓋上玉璽那就是圣旨,玉璽在何處?難道不是王公公掌管?若是別的事情,六科會駁回這樣的圣旨,可這件事情,文孺,你們六科會駁回嗎?”
他緊接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