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不得再派出稅監。”
韓爌說道。
“呃,這個問題之前我不是已經跟葉臺山說過嗎?不會再像神宗皇帝那樣向各地派出稅監礦監,但改為內官巡視地方稅收的稅監,這些人不會插手稅收,只是對地方官員的稅收情況進行檢查監督。”
“說的就是這個。”
史繼偕笑著說道。
“史閣老,您這也未免太沒有自信了。”
“呵呵!”
史繼偕直接報以呵呵。
很顯然楊信的小心思已經被這些老狐貍們了若指掌,這個混蛋的確不派稅監禍害民間,改成禍害官員,那些巡視地方稅收的稅監不會造成民怨沸騰,但會造成官不聊生啊。這個小混蛋很陰險,他此舉不但不會讓小皇帝因為沒有了稅監而減少收入,反而還會毀掉地方官員和士紳之間的同盟關系。
那些稅監查官員,以他們收稅不力為名迫害,最終官員只能轉而去按照律法完善稅收,最終倒霉的還是地方,但這個不是稅監迫害士紳,而是地方官員迫害士紳。
這是轉嫁民間仇恨。
“咱們大明已經有監察御史,已經有巡按制度,那些巡按各地的監察御史職責包括巡視稅收,不需要稅監多此一舉。”
韓爌說道。
“呵呵!”
楊信同樣報以呵呵。
八府巡按有個屁用,無非就是一個御史去溜達一年,收些賄賂然后回來撿軟柿子彈劾幾個。
事實上極少彈劾文官,那些巡按最愛干的是欺負藩王,所以經常會有哪個巡按正義凜然地拒絕藩王賄賂回來檢舉其不法,但要說巡按們檢舉文官甚至地方世家豪門,這個其實不在他們工作重點。
“楊僉事信不過御史?”
何宗彥說道。
“何閣老,咱們既然是開誠布公,那當然要說話痛快點,既然你們都信不過內官,我們信不過御史,那么就索性折衷點好了。”
“咱們從民間招募!”
他緊接著說道。
“那與內官何異?除非招募生員。”
朱國祚說道。
“但那與御史何異?”
招募生員和御史沒區別。
當然,不限出身招募,那就和太監們沒什么區別了,九千歲只要在京城招募一堆親信放出去就行。
“你們不放心我們,我們不放心你們,這個問題倒是有點難辦,但稅監是必須得派出的,而且必須得由司禮監派出,或者我們也可以各方都有,一個內官為正,一個文官為副,另外再加一個軍官為副,畢竟稅監也需要軍隊保護,再被人扔長江,那么會讓我很不高興的。”
一幫老家伙面面相覷。
他們倒不是怕稅監整頓稅收,而是怕稅監迫害官員,如果有一個文官跟著可以做監督。
單純完善稅收并不是壞事。
因為稅收是進太倉銀庫的,單純太監出去肯定入皇帝小金庫,如果能用這種方式,大幅增加戶部收入,那么并不能算壞事,畢竟撈錢首先得有才能撈,太倉銀庫里沒有銀子撈個屁。
“可以!”
韓爌點頭說道。
“第三,解散蕩寇軍。”
他緊接著說道。
“可以!”
楊信很爽快地答應了。
一幫老狐貍面面相覷,很顯然他們沒想到這家伙如此爽快。
“諸位閣老,你們不要誤會,我也不想保留蕩寇軍,他們吃的喝的都是我在掏錢的,這些年兵部可給過我一兩銀子軍餉?你們以為我很想養著他們?我需要用這些人的時候的確得養著,可用完了我也不想養著,現在大沽口的減河已經快要挖通,只要完成那蕩寇軍就可以解散。
當然,葛沽海防營是另一回事。
至于南方的那些,除了錦衣衛還需要一個營駐扎橫林,其他同樣也會在這個案子結束后解散。”
“解散之后呢?”
朱國祚警惕地說道。
“當然是妥善安置,人家好歹為朝廷出過力,不能用完就拋棄,天津挖河的那些就地為民,南方那些轉往鳳陽開荒種田為民。”
一幫老狐貍同時呵呵。
當然,對于這個他們無話可說。
他們總不能說必須全弄死為民除害吧?
他們也知道天啟不會放棄這些好用的打手,尤其是南邊那批蕩寇軍,這種時不時徒步奔襲上百里的,完全可以說是精銳級別,不過既然解散為民,那么總會找到辦法對付的,這件事楊信能爽快答應已經很令人意外,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太多。
“第四,無錫籍沒田產歸入官田。”
劉一燝說道。
“諸位這就是欺負楊某了,你們是覺得楊某不懂這里面的東西嗎?”
楊信笑瞇瞇的說道。
這個糟老頭子壞的很。
明朝犯罪籍沒田產的確是沒入官田,事實上蘇松常甚至嘉湖杭一帶,官田數量都非常多,其中比例最高的松江府,甚至高達百分之八十是官田,那么問題來了,既然松江百分之八十官田,徐階這樣田產數十萬畝的超級大地主是怎么來的?
很簡單。
官田和民田只是征稅不同。
但官田不是官府所有。
這個問題還得從賈似道說起,他的公田法主要就是在蘇松推行,導致大量土地收歸國有,地主需要承擔專門的官田地租,然后地主再向佃戶出租,最終變成二房東,南宋滅亡后蒙古人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導致這一帶土地問題亂的很,但這些土地的官田性質不變。
然后明朝建立,朱元璋發現這是一個抑制豪強的好辦法。
他就照本宣科,要求這些土地的所有者,以官田專門交重賦,明朝民田賦其實很低,但這種官田最高七斗,一畝地七斗甚至有高達一石以上,當然,這種一石以上的數量極少,一個縣也就百十畝,而且朱元璋還把它發揚光大,對于那些這一帶的巨富之家,隨隨便便找個罪名籍沒,田產變更為官田。
但是……
田主其實還是原主。
只是這些土地在官府登記上變成官田需要交重賦。
但這土地可以買賣,可以出租,只是不能按照民田交稅而已。
最終就是松江百分之八十,蘇州百分之六十的農田,其實全是官田,需要交最高七斗,平均三斗的稅。
但這并沒有對這些地方造成影響。
因為這一帶農田的產量高,七斗的田畝產得三石起步,而且還有冬季小麥油菜的補充,哪怕最高七斗的也只占四分之一,地主七成租出租給佃戶,自己剩下的還是比北方地主一畝收的多。
只不過朱元璋利用這一點最大限度削弱其財力,同時用這里的官田重賦,抵消其他畝產連一石都不到的地方低賦造成的賦稅缺口,最終蘇州一個府就承擔了全國近十分之一田賦,甚至超過絕大多數省的。
后來形成傳言,說朱元璋小肚雞腸,因為這一帶是張士誠的地盤故意這么做。
但事實上蘇州府民田賦稅很少。
最高也就是兩斗,平均也就五升,以這地方產量基本上就是百分之二點五,嘉靖年間明確記錄,蘇州府一年田賦高達兩百八十萬石,其中只有十五萬石是民田交的,也就是說蘇州府占農田數量近百分之四十的民田承擔的只有這些。
重賦只是官田。
但這個重賦和地主的地租比不值一提,因為地租其實是八斗起步最高兩石開外的。
這就為什么民兵那么開心。
他們那些四成租的田,過去得交兩石的租。
實際上哪怕真正意義上的官田,也就是官府收租的學田,通常也得交一石半左右的租。
但這種制度只是朱元璋有足夠控制權。
當官的不敢跟他玩陰的,事實上也玩過,當時一個官員和戶部合伙試圖忽悠朱元璋,把官田和民田一樣收稅,而且巴拉巴拉一堆大道理,但朱元璋卻直接派人去查他家的田產,然后發現他家田產絕大多數都是官田,回頭朱元璋就以挾私自利,罔上不忠的罪名把他砍了,連戶部尚書都扔監獄死里面。
但朱元璋一死又逐漸被玩壞了。
這些官田是可以自由交易的,官田當民田賣就是了,欺負皇帝離得遠,朝廷官員都是自己人,地方官吏都是一伙的,把官田以民田交易,到手后官府也就記載成民田,至于原本的官田哪兒去了……
田主逃亡了。
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去哪兒了。
總之在玩了一百多年后,到嘉靖時候這一帶地主豪強的土地全都變成了民田,相反自耕農的土地都是官田,富者享受低到可憐的賦稅和高產量,自耕農承擔重賦,最終自耕農開始逃亡,嘉靖后期和萬歷初期,干脆實行全面的官民一則化,官田就只剩下了個名稱。
本質和民田沒有區別了。
劉一燝要無錫籍沒土地收歸官田,就是把那些民兵毀掉,他們還是繳納朝廷的賦稅,但定標準時候肯定最高,就讓他們交七斗,然后加上火耗,加上遼餉和人頭稅,加上各種苛捐雜稅,沒事出去服個徭役,用不了兩年他們就能把民兵玩到和軍戶一樣逃亡。
“不行,那是皇田,皇上自己的。”
楊信很干脆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