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泰和門。
“這,這,這如何是好,建奴不是撤了嗎?”
袁巡撫手足無措地看著外面。
黎明的微光中,不計其數的建奴正列陣,伴著隱約傳來的人喊馬嘶和嘹亮的號角聲,一顆顆綴著鼠尾巴的光頭是那么的醒目,或者也可以說刺目。看著這一幕城墻上所有人都像袁巡撫一樣手足無措,這些建奴來的太突然,仿佛憑空而降般就到了這里。要知道哪怕最近的清河堡,其實距離也得兩百里,而且威寧營還有一萬明軍,沿線一個個墩臺,堡壘,居然沒有一個提前報告。
難不成這所有守軍一下子全軍覆沒了?
這完全不可能啊!
很顯然他們的想象力還是無法想象這些建奴是如何憑空出現的。
“哪位將軍出城與建奴一戰?”
袁應泰身旁的遼東巡按張銓問道。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片令人尷尬的寂靜。
出戰這種事情同樣太夸張了。
哪怕這些建奴看起來并不算太多,但實力依舊遠超遼陽守軍。
實際上這時候遼陽根本也沒多少軍隊,原本歷史上遼陽之戰是在周圍城市堡壘全都陷落,潰敗的各軍全都集中于遼陽的情況下,但現在各軍全都在外圍這些堡壘守衛。
沈陽是總兵賀世賢,副總兵尤世功。
奉集堡是侯世祿。
威寧營是楊宗業。
姜弼所部因為林丹汗的進攻匆忙調往遼西。
李秉誠部在連山關。
另外兩個總兵劉孔和祁秉忠所部,在之前戰敗后撤到沈陽休整,倒是祁秉忠剛剛撤到虎皮驛,他算是距離最近的。
而遼陽是大后方。
熊廷弼時候這里就曹文詔的騎兵,還有遼陽總兵梁仲善,副將朱萬良率領的兩萬明軍,再就是陳策的川浙軍,他這個布置還算科學,因為明軍其他都是一幫少數精銳家丁加炮灰,這些人根本不具備野戰能力。明軍唯一能和建奴大兵團野戰的就是曹文詔部和陳策部,他們可以機動增援,不用擔心被建奴圍城打援野戰中暴打。
剩下還有能湊合著野戰一下的,就賀世賢的三千家丁。
所以賀世賢鎮守至關重要的沈陽城。
其他那些鎮守重要性相對低一些的幾個要塞,雖然他們的精銳家丁可能就千把甚至幾百人,但有這些精銳做督戰隊,逼著那些炮灰守城還是可以的,說起來熊廷弼這兩年的成績寥寥。
他改變不了明軍。
這里面還有一個相對能打的是祁秉忠部,因為他有個參將羅一貫。
所以現在遼陽就梁仲善和朱萬良。
這倆原本戰死遼陽,其中一個還是渾河之戰作壁上觀的家伙,此刻面對強敵還是很清醒的……
“張巡按,建奴看上去不下萬騎,城內守軍雖有兩萬,但多數是步兵,出城迎戰一旦失敗,反而傷了士氣,遼陽城墻堅固,物資充足,而且還有二十尊紅夷大炮,建奴是根本攻不破的。更何況四周十幾萬大軍,最近的祁秉忠不過是半日的路程,只要堅守一兩天大軍云集,即可全殲建奴于城下。”
朱萬良笑著說道。
梁仲善表示對此完全贊同。
他倆也就沒好意思說,他倆的那兩萬大軍實際不足一萬五,哪怕熊廷弼抓的再嚴,這空餉還是要吃的,不吃空餉大家來拼命是為什么?至于真正能出去跟建奴野戰的其實還不到一千。
養家丁這種事情得憑各自本事,并不是說誰都能像賀世賢一樣養三千的。
“這只是建奴前鋒,若不能摧其前鋒,后續源源不斷到達,陳策及曹文詔部陷于遼西,就遼陽周圍那些新敗之軍如何全殲建奴?”
張銓不滿地說。
他可是巡按。
他這個七品官實際上權力僅次于袁應泰。
“張巡按!”
忽然城墻下面一個人喊道。
“馬訓導!”
張銓回頭看著下面一個綠袍文官還禮說道。
后者身旁數百青壯,全都拿著武器看上去很彪悍的樣子。
“張巡按,聽聞建奴襲擾,下官宗族募集青壯三百人,欲助諸位將軍守城。”
后者說道。
“馬氏真乃忠義世家啊!”
袁應泰笑著說道。
既然這樣肯定歡迎了。
于是馬應龍和他族弟也就是那文官,帶著三百多人登上城墻,然后主動加入守城的士兵中,相比起他們來,這些炮灰兵倒更像是義勇。而這時候朝陽在群山間升起,映照著外面的千軍萬馬,一顆顆光頭皮反射陽光,兇悍的蠻族戰士耀武揚威。
馬應龍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建奴精銳啊!”
他說道。
“精銳又如何!”
緊接著下面響起石瀚不屑的聲音。
“袁巡撫,我家那狗東西犯了國法,辜負圣恩,老朽愿率領石家子弟助袁巡撫守城以贖罪。”
石瀚說道。
“石公放心,待殺退建奴,袁某上奏為石家請功!”
袁應泰笑著說道。
在他看來這是很正常的,石廷柱被楊信抓了,而且還是證據確鑿的謀反,那石家這是抄家之罪,但若石家能為守城立功,說不定能換取寬大處理,甚至建奴的這次進攻,對于石家來說簡直就立功的天賜良機。
就這樣石瀚的三百人同樣登上了城墻。
他和馬應龍詭異地對視一眼。
“石公真是赤膽忠心啊!”
馬應龍說道。
“彼此彼此!”
石瀚笑著說道。
袁應泰和張銓根本沒懷疑他們。
他倆全部注意力都在城外,而此時城墻上已經嚴陣以待,不僅僅是明軍,其他像石瀚,馬應龍這樣帶著家奴登城助戰的士紳有的是,遼陽這地方士紳基本上都是將門世家,本身都有各自軍職。此刻所有人全盯著外面耀武揚威的建奴,一門門紅夷大炮,弗朗機之類炮口對準了前方,這里有二十門紅夷大炮,不過其中只有五門是買的,剩下是工部用那些呂宋回來的工匠制造。
質量并不好。
而城內則亂作一團,哭喊聲不絕于耳,甚至就連試圖逃跑的都出現,敵人還沒正式進攻這座城市就恍如末日降臨。
然而……
敵人停下扎營了。
“還好,看來今日是不會攻城了!”
朱萬良擦著頭上的汗說道。
“這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城外的一處民宅內,楊信多少有些郁悶地說道。
很顯然城里這些家伙并不傻,如果他不真正攻城,這些人是肯定不會動手的。
但真正攻城是肯定不行的。
“楊僉事,虎皮驛的羅參將帶著一隊援軍過來,他要見您!”
秦民屏走進來說道。
“讓他進來!”
楊信說道。
這么快就有人來救援還是很讓人意外。
這種情況下還敢來救援也算是一條漢子了。
不過他這時候已經完全堵了遼陽各個方向的道路,有來增援的在外圍就全都會被攔截,這場大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可不能讓外人進城,而且葉赫部的騎兵也在巡弋各門,城里的人同樣也不會放出來。
這些被攔截的援軍肯定要來找他的。
“楊僉事,末將想請問一句,您到底是在做什么?”
一個身材魁梧的將領被帶進來,還沒行禮就一臉怒氣地問道。
“你是什么官職?”
楊信陰森森地喝道。
后者隨即清醒趕緊行禮。
“末將涼州援遼祁總兵標下參將羅一貫見過楊僉事,楊僉事,末將聞建奴入寇侵擾遼陽,故此率所部前來救援,然秦將軍卻奉僉事之命阻攔,末將懇請楊僉事釋疑。”
他說道。
“羅參將,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釋,不過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給你個面子解釋一下,很簡單,這叫軍事演習,為了檢驗遼陽城防,檢驗遼陽守軍面對建奴突然襲擊時候的應變能力。故此楊某特意率領葉赫騎兵假扮建奴,到遼陽城下進行軍事演習,這就是一場檢驗,既是檢驗遼陽的城防,也是檢驗周圍各軍的反應速度。
現在你明白了嗎?
為了能夠真正檢驗出結果,在整個演習期間必須保密,故此不但不會通知遼陽周圍各軍,而且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遼陽,所有從遼陽出來的人必須拿下。
貴部是第一個前來救援的。
而且從我到這里至今才兩個時辰,這就是說貴部不但很英勇,巡邏警戒做的還很好,我會向陛下推薦羅將軍的。
現在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但你和所部都不準離開,必須繼續對外保密,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幫本僉事做些什么,就跟著秦將軍繼續封鎖周圍,再有前來救援的同樣攔截,并且禁止他們離開,直到我宣布這場演習結束”
楊信說道。
羅一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很顯然楊僉事的行事太過于充滿想象力了。
軍事演習?這么不要臉的理由都能想出,你這明明是在廣寧逼反了一堆之后感覺不過癮,又跑來給遼陽這些家伙挖坑啊!當然,這不關羅一貫的事,他是甘州衛的,他又不是這遼東將門的。
羅一貫很自覺地跟著秦民屏離開,去一起執行周圍的封鎖任務了。
“話說這怎么才能讓他們動手呢?造個反還這么婆婆媽媽,一點都不爽利。”
楊信看著遠處的遼陽城糾很不滿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