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小欖何宅。
“這還怎么做生意?”
匆忙趕到這里的佛山例監李崇問,一臉怒色地拍著桌子。
“擴衷兄,我們都忍了,你也就咽下這口氣吧!”
此地主人,原本歷史上紹武帝內閣首輔,目前的翰林院庶吉士何吾騶之子何準道搖著扇子說道。
“我如何咽下這口氣?”
李崇問怒道。
“我的一船貨也就賣幾千兩,船引我買了,縣尊,府臺,布政使司,甚至海道和水師,各處都是年例,也都交了,如今還要我交什么出口稅,況且還是那么喪心病狂的出口稅,誰聽誰過稅和貨值一樣的?百分之百的出口稅,我那幾尊大炮交的稅和進價一樣高,我這是賣的貨嗎?我這賣的是稅,就這個價我運出去能賣給誰?”
他說話間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那又能怎樣?”
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李孫宸之子,蔭監李果植說道。
“那楊信一手尚方寶劍,一手錦衣衛牙牌,腰間還帶著塊護圣金牌,我們又能拿他如何,再說他又不是不讓做生意,相反他那邊還讓人敞開了做,不需要再擔心任何限制,無論什么只要交稅就能過去賣。的確,他的稅是頗高,可這個最后還不是夷人給銀子,他收三成稅,咱們就加三成價,還不用再給海道和各處衙門交例錢,這樣算算其實虧不了多少。”
他接著說道。
“你們家賣米當然這么說!”
李崇問鄙視地說道。
實際上廣東商人們對楊信的反應,遠沒有那些大員們想象的那么夸張。
若之前始終沒有過海外貿易控制,突然一下子他跑來搶錢,那些商人們的確受不了,可問題是稅監太監剛走才一年多點不到兩年,后者在的時候每年同樣能給萬歷從這里撈幾十萬,這還不包括中飽私囊的。楊信四十萬包稅,就算他還要賺一半,那也無非就是這些商人每年需要付出的多二三十萬,但問題是楊信一切明碼標價,一切自由貿易,那些商人會省下一大筆打點費用。
別的不說光海道衙門每年在船上烙一下,商人得額外付出多少銀子?
更何況還有船引。
每年船引就一百一十張。
引稅的確就六兩銀子,可那就是個手續費,誰家做特許經營辦一張證就他瑪交個手續費呀?
那打點請客送禮全是成本。
楊信直接取消船引,誰愿意往外跑直接裝滿貨過去交稅就行。
一不用打點海道衙門,二不用一箱箱往布政使司大小官員家送銀子,跟搶食的狗一樣爭那一百一十張船引。
這個東西省下的可就多了。
大家每年的確就交幾萬兩的各種稅,可不代表商人們為了海外貿易付出的就這幾萬兩,光兩廣總督一年撈十萬起步,整個廣州三司那些大大小小官員加起來哪年不得卷走上百萬?這錢是哪里來的,還不是商人們出,而且還沒保障,因為付了錢有可能辦不了事,比如船引,禮送上了,最后因為送禮不夠船引沒到手的事情還不是很正常。
但楊信的規矩不一樣。
他是包稅的,這些亂七八糟根本不考慮,只要把稅交了,剩下愛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呀。
孰優孰劣?
反正香山這邊世家大族立刻感受到了不一樣。
之前香山縣,雍陌營的海防同知,前山寨的參將,那一道道需要打點的關卡全消失了,大家做生意不用一路提心吊膽,只要把貨送到澳門,然后該交的稅交上了,那就愛怎么交易跟誰交易全不用管了。
世家大族也一樣。
世家大族這也是走私。
因為和澳門貿易只有廣州三十六行有資格。
但現在誰愛做誰做。
楊信的稅率是高,可他做事明明白白啊,他沒有那么多潛規則,他那里一切都是明碼標價的。
當然,李崇問不一樣。
他其實主要是靠出口大炮火槍牟利的。
至于其他鐵器只是湊數的,實際上他主要是給沿海海盜提供武器,另外他也大量走私大米,但大米也是給海盜做補給的,畢竟澳門有提調之類,海盜們過去也得額外掏一筆銀子,還得小心提防,李崇問的生意就是提供一個更安全而且廉價的補給服務,然而現在楊都督給軍火收百分之百的出口稅啊。
他這就很惱火了。
“不過我得提醒諸位,方伯那里已經說了,這種時候廣東士紳必須齊心協力把這個奸賊趕出去,澳門以后一粒糧食也不準運過去,要是誰再貪圖小利壞了大事,那就別怪他老人家不客氣了。”
李崇問冷笑著說道。
他就是在吳中偉授意下來警告香山士紳的。
而這些是給澳門走私糧食的主力,同樣也是小規模走私的主力,這些士紳家家都養著大量這種小規模走私商,買通沿線關卡向澳門運輸各種貨物。
想餓死楊信必須截斷這條線。
“既然連擴衷兄都支持,那我們還有什么可說的。”
李果植說道。
“那就請二位代我轉告各家了。”
李崇問說道。
他也聽出李果植很不滿,既然這樣沒必要再扯淡,緊接著他就告辭。
“真停啊?”
他走后,何準道急忙問李果植。
“誰愛停誰停,我是不會放著銀子不賺,吳中偉有本事就抓我,我一個堂堂蔭監還聽他一個例監的?”
李果植鄙夷地說道。
的確,誰不知道例監是國子監最沒人權的。
“可……”
何準道猶猶豫豫。
他爹上一科才中,現在才只是個庶吉士啊。
“可什么可,我是蔭監你是生員,吳中偉能抓咱們哪個?這種事情又不是咱倆親自去做,告訴手下人,該怎樣還是怎樣,他們愛怎么斗就怎么斗,咱們不能放著銀子不賺!我覺得楊信的規矩很好,下一個月我也買艘船,雇一批人往倭國跑生意,一船白糖就是一船銀子,一成的稅而已,往常一份船引到手花的都不比交稅少!”
李果植說道。
他不知道出去后的李崇問也變了一副面孔。
“這些狗蔭監!”
李例監啐了口唾沫說道。
“老爺,老王來了。”
他身旁家奴說道。
李例監抬起頭,對面一個中年男子正看著他。
他徑直走過去。
“李老爺。”
后者說道。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例監說道。
兩人緊接著到了附近一處茶館。
“李老爺,夷人說照這樣下去,咱們誰都沒有好處,按照楊信的稅率,夷人也只能換地方了。”
老王說道。
“他們能換哪兒?”
李崇問沒好氣地說道。
“月港,寧波,松江都開關了,去寧波買更便宜,五成的稅啊,那瓷器又不是只廣東產,說到底廣東這邊瓷器還是江西的,那他們何不直接去寧波,人家幾萬里跑來,還在乎多走那點路?”
老王說道。
“夷人有何良策?”
李崇問放軟口氣說道。
這個老王叫王明起,和葡萄牙人關系密切,甚至都能指揮葡萄牙人一起走私。
“他們是不能動了,那楊信就在澳門,做什么他們都忍著,但你們可以聯絡外面的那些人,讓他們襲擊楊信的船隊,他一個人什么也做不了,無非就是靠著手下那些戰艦。只要給他打沉幾艘,讓他的海上封鎖形同虛設,所有人都能把船開出來,那他也就收不到稅了,咱們無非換一個交易地點,沿海又不是只有澳門可以交易。”
“但倭國那些人也打不過他呀!”
李崇問糾結地說道。
“倭國那些人不行,但紅毛人可以。”
“紅毛人不是夷人的敵人嗎?”
李崇問疑惑的說。
“如今楊信才是最大敵人,更何況讓紅毛人和他兩敗俱傷不是更好?夷人的意思是,咱們通過倭國那些商人與紅毛人聯絡,就說只要他們能為咱們除掉楊信這個禍害,那么就仿照澳門的例子,讓他們在香港也獲得一塊地方。但他們來之后咱們就不承認了,那時候紅毛人肯定要搶,這樣就會和楊信打起來,最后紅毛人贏了也損失慘重,澳門這邊的夷人就動手弄死他們。
楊信贏了結果肯定也損失慘重。
他就沒有足夠的實力繼續封鎖這邊的商船了。”
“那你們找我作甚,你又不是不認得李旦。”
李崇問說道。
“紅毛人也不傻,不見著咱們的官,他們能信嗎?李旦或者顏思齊都能把荷蘭使者送來,但如何讓荷蘭使者到廣州見到咱們朝廷的大官,而且這個大官還同意給他們香港,那這個就得您想辦法了。”
李崇問瞬間就明白了。
這是玩一石二鳥,葡萄牙人借刀殺人,只不過雙殺,想法挑動楊信和荷蘭人打起來,最后無論誰贏了他們都得利,荷蘭人損失慘重打贏,那么貿易季節到澳門的葡萄牙艦隊就會給他們一擊,清理這個海上主要敵人,楊信慘勝打贏,葡萄牙人大不了雇傭海盜再給他致命一擊,干掉這個跑來攪局的家伙。
但是……
對他和廣州的官員們有利啊!
(兩章,不是因為限免,而是我得去老丈人家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