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
“都到齊了?”
楊信斜倚在他的太師椅上,一邊剔著指甲一邊說道。
“回都督,目前在城內的應該多數都到了。”
蔡一中哆哆嗦嗦地說道。
“你抖什么?”
楊都督斜了他一眼說道。
“末將,末將得睹都督風采,一時激動難以自己。”
蔡一中繼續哆嗦著說道。
他能不抖嘛,在城門上掛了那么久,剛放下就得過來伺候著,也就是他身體還算強健,否則這時候就該躺著了,那實實在在地吊著,雖然那些軍官都是他部下平日也算交情不錯,但這個問題上還是不敢弄虛作假,要不然就該換他們吊上去了。
“你很有前途!”
楊都督滿意地說道。
說完他把腿往桌子上一擱,很沒有禮貌地看著前面。
此刻這間總兵府大堂內已經站滿了人,絕大多數都一把年紀,而且幾乎都有功名,正湊在一起傲然地看著他,很顯然對他這種囂張粗俗行為很鄙視。不過也有人對他明顯露出畏懼的表情,甚至不乏仇恨的,這個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他的那些惡行還是很令人發指的……
“咳!”
楊信咳嗽一聲。
那些人立刻停止了互相交流。
“怎么沒有人行禮啊,看不起本都督?是不是先讓你們去監獄學習學習?”
楊都督沉著臉喝道。
這些人趕緊向他作揖行禮。
不過他們應該是故意的,私底下約好了的,就是想給這個家伙一點難堪,很顯然楊都督還沒真讓他們感到畏懼。
他們還需要加深教育。
“今日發生的事情很令我失望,我原本以為廣州是一座文明,守序,在大明皇帝教化下富庶祥和的城市,但卻沒想到居然會有人用斑鳩銃迎接我,簡直是喪心病狂,要不是楊某身手敏捷,這時候已經橫尸街頭。楊某為了陛下征戰多年光建奴殺了無數,沒想到戰場上毫發無損,卻差一點把命丟在廣州,我的要求很簡單,廣州士民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我死了三個兄弟。
他們的遺體就在外面那些棺材里。
錦衣衛小旗韓虎,祖上還是跟著太祖打江山的,世世代代為國效力,居然就這樣橫尸廣州。
蕩寇軍士兵李忠,秦豐,祖上也都是跟著成祖爺征戰沙場的,之前反攻鎮江還打死過不少建奴,沒想到沒死在建奴手中,卻死在了廣州死在血戰保衛的土地上。
他們的在天之靈都在哭泣啊!
簡直是喪心病狂。”
把腿拿下去的楊都督,揮舞著手臂咆哮著。
“都督,既然都督已經抓住兇手,該殺殺該剮剮就是了,此乃公務與我等何干?”
一個老青蟲說道。
“對呀!”
“都督找小的來有何用?”
一幫人吵嚷著說道。
這些家伙估計囂張慣了,廣州三十六行一開始的確都是地位不高的商人或者手工業者,但發展到現在早就已經世家化,然后通過科舉晉身士人,每個家族都在朝廷有人,幾乎每科這些世家大族都會有人中進士。廣東的進士幾乎一多半集中在廣州府,南海,番禺,順德等地,而這些進士幾乎都少不了黃,梁,李,曾等幾個主要大姓。
尤其是黃,梁兩姓。
幾乎每一科都會出一個甚至不只一個進士。
剛剛結束的這一科,南海,順德,新會梁氏各出一個三甲。
地方上做官的那些舉人更不計其數,可以說每一個世家都盤根錯節,然后再加上姻親就更盤根錯節了。
他們真不怕當官的。
黃家族長出去喊一嗓子,上到朝廷的高官,下到地方的小吏,從著名大儒善人到海上的海盜,可以說立刻完成集結讓廣東顫悠,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那是真世家大族一言九鼎。崇禎初年發生過一個案子,一個千戶帶著一個把總在內九人帶著公文到東莞捕盜,卻被鄉宦鄧云霄指揮家奴抓了,然后以盜賊名義送進縣衙,盡管有公文但知縣在這些土豪逼迫下仍然把九人枷了,但示眾時候卻被群毆給活活打死了。
把帶著公文的捕盜公差誣告成盜賊并在縣衙群毆打死。
這是東莞。
不是哪個山野蠻荒之地。
鄧家在廣州府世家豪門還排不上前面的。
這就是廣東的世家大族膽量。
而這些多數都是程光陽按照楊信要求請來的此類人物。
另外還有幾個是閩商的首領,這時候閩商對廣州的滲透已經很嚴重,因為臨省互相熟悉,廣東官員里面福建籍的比例最高,比如現在這位廣州知府,之前的香山知縣,右布政使李叔元,這些都是福建籍。當然,也有可能是專門為此花了銀子的,總之福建籍官員外放盡量廣東,然后福建商人大肆走私到澳門和葡萄牙人貿易。
官商勾結確保這條福建士紳的堪稱生命線。
這屬于公開的秘密。
最終結果就是廣州城內大量閩商,這些閩商又是走私的主力。
“閉嘴!”
楊都督大喝一聲。
他的聲音在這種封閉環境效果極佳,所有人全都嚇得本能般哆嗦了一下。
“本都督還沒讓你們說話呢!”
楊都督喝道。
說完他把尚方寶劍拔出來直接往桌子上一拍。
“本都督召集你們來訓示,不是來問你們話的,這里只有本都督說話然后你們老老實實聽著,本都督沒讓你們說話就統統閉上嘴!”
楊都督喝道。
這下子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本都督的兄弟在廣州死了,你們就得給我一個交待。
第一,這件事必須有人給我的兄弟償命,那些動手的不算,他們只是受雇而已,主謀是誰你們必須給我交出來,別跟我扯那些廢話,主謀就在你們中間,別以為我不知道。故意制造糧價上漲,鼓動民變把我引來,先是煽動百姓用百姓淹死我,不成功就安排刺客刺殺我,主謀就是你們中的一個或者幾個,我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后不交出人就別怪我清洗廣州。
那時候你們有一個算一個。
第二,三個人,三十萬,另外加十萬撫恤城內死傷者。
三天后也給我送來。
否則我就自己取,那時候捎帶造成點別的損失,那就別怪我沒提前警告。
我要說的就這些。
你們最好清楚我是什么人,我都干過什么,我面前這柄尚方寶劍砍了一千多顆人頭,也不差你們幾顆,別以為有人能救你們,東林黨都沒救了高攀龍和錢士升,你們以為在朝的那些廣東官員能救得了你們?
是你們把我招來的。
這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我很好奇,陳熙昌那些人就沒告訴過你們,想要過安穩日子,一定要防火防盜放楊信?江浙士紳說我是妖魔,我的周圍帶著妖氛,所有我踏入的城市都會有人被滅門,你們就沒想過廣州也一樣?我的話說的很清楚了,三天后我要得到我想要的,否則勿謂言之不預也!”
楊都督囂張地吼道。
他前面那些人一個個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反了,簡直是反了!”
那個老青蟲嘴唇哆嗦著說道。
“把他塞進站籠!”
楊信喝道。
兩名士兵立刻走進來。
一群年輕些的青蟲立刻試圖阻攔。
楊信直接抄起尚方寶劍,然后一下子砍在他面前桌子上。
那幾個青蟲立刻萎了,只好悲憤地看著那些士兵把老青蟲拖走,不過總兵府沒有站籠,那些士兵不知道從哪里拖來個裝動物的籠子,然后直接把那個老青蟲塞了進去……
“還有誰?”
楊信看著他面前剩下的。
然后他拔出尚方寶劍,一邊砍著桌子一邊吼道:“還有誰?我就問還有誰?”
沒有了。
這些實際上是各世家大族主事者的家伙全被他嚇壞了。
真得嚇壞了。
大明朝至今兩百多年,他們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官員,尤其還是武將,這是朝廷的右都督嗎?這簡直就是土匪,土匪都沒這樣的,完全就是一個野蠻的蠻夷一樣,蠻夷其實也沒見過這樣的,來廣州的蠻夷都老實的很,至少他們沒見過這樣的蠻夷。
“神廟就是把你們慣得沒個體統了,楊某這一次要讓你們好好知道一下什么才是尚方寶劍。”
一片沉默中楊信叫囂。
然后他揮了揮手示意這些家伙可以滾了。
這些家伙趕緊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至于接下來如何應對,這個還得召集宗族研究再說,不過這件事真得很難辦,銀子倒不是最重要的,畢竟四十萬對這座城市來說完全不值一提,但這口氣真得咽不下去啊。
但是……
總之很難辦啊。
“呃,蔡游擊,你怎么哭了?”
在大堂上都走干凈后,楊信愕然地問一旁立著的蔡游擊。
后者眼角一行淚水正像大內密探里的皇帝般緩緩流下……
“都督,末將渾渾噩噩半輩子,終于見著真正能讓兄弟們挺起胸膛的大帥了。”
蔡游擊哽咽著說道。
“跟著本都督好好干,本都督從來不會虧待兄弟,那銀子到手,坐營司的兄弟們先一人二十兩。”
楊信拍著他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