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
“李右布政使,你的案子發了!”
帶著士兵在一片畏懼目光中,昂然闖入布政使司的楊都督,對著前面正要出門的李叔元說道。
這時候香港海戰已經徹底落幕。
陳四的巡洋艦隊用短重炮轟沉三艘荷蘭武裝商船,其中包括那艘歸國船,方儀鳳的水師艦隊以火箭燒毀兩艘,楊信自己鑿沉旗艦,剩余十八艘武裝商船全部升起白旗,錨泊在南丫島,在明軍戰艦的監視下等候處置。
不過明軍損失也不小。
光蜈蚣船就沉了二十五艘,另外水師還沉了十六艘戰船,至于那些巡洋艦卻無一沉沒,水兵傷亡加起來超過一千,尤其是巡洋艦因為木板材料不如荷蘭人的武裝商船,傷亡數量反而超過看似損失最慘的蜈蚣船隊。后者盡管損失的船數量最多,但傷亡反而是最少的,主要就是這些疍民和盧亭們水性太好,落水后絕大多數都是自己游到岸邊的。
方儀鳳的水師傷亡最多,甚至連他本人都受了重傷。
不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士兵水性差,落水之后的死亡率最高,畢竟水師也不是說經常游泳訓練的,甚至不會游泳的都有,這些人沉船的結果和疍民是完全不同的。
總之這就是香港海戰的結果。
而戰斗結束剛剛在屯門登岸,楊信立刻把事情丟給手下,然后自己一個人狂奔向廣州,剛剛天亮就進城并召集士兵趕來。
“都督,下官犯了何罪?”
李叔元戰戰兢兢地說道。
“這是什么?”
楊信拿出他的那篇雄文。
李叔元腿一軟,直接趴在了他腳下……
“都督,下官一時糊涂,受了那些夷人利誘,下官該死,求都督大人大量放過下官吧!”
他哭嚎著。
“很顯然你還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那些人給你的那份東西呢?”
李叔元趕緊讓老仆去取,很顯然他的確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在他看來只不過是自己的這篇雄文落在楊信手中,楊信一看自己要彈劾檢舉他,故意上門來抓他栽贓陷害嚴刑拷問。緊接著那老仆取來那份所謂的請愿書,同時很懂事的把那箱珠寶取來,李叔元陪著笑臉雙手捧給楊信,楊信把珠寶交給后面的手下然后打開了那份請愿書……
“你知道這是什么?”
“回都督,那些夷人說是他們向陛下請愿的。”
李叔元堆著諂媚的笑容說道。
“請愿?李布政使,你接見夷人就不自己找個翻譯?那翻譯說他們是弗朗機人你就信了?廣州懂澳門夷人話的多了,澳門夷人懂咱們話的也多了,為何派個不懂咱們語言的來,你就沒想想其中有古怪?”
“下官,下官一時糊涂了。”
李叔元說道。
“糊涂?我看你是被這箱珠寶迷了心竅吧?結果把自己全家搭進去,你現在好好給我聽好這東西是什么!這是荷蘭也就是紅毛國東印度公司駐爪哇巴達維亞總督,感謝大明皇帝租借香港島給他們,允許他們與大明通商,并且允許他們的艦隊駐扎香港島,允許他們自由出入廣州的感謝書。
或者也可以說是一份條約。
而且上述內容是你代替皇帝陛下做出的決定。
李布政使,我說吳中偉私通倭寇的確是誣陷的,但你私通紅毛人,而且假傳圣旨,出賣大明國土給紅毛人,這可是證據確鑿的。
李布政使,你攤上事了,你攤上大事了。”
李叔元瞬間就傻了。
緊接著他清醒過來……
“都督,下官真不知道這些,他們是李崇問帶來的,那李崇問是佛山監生,李家是佛山頭號大族,他族兄是吏部郎中,下官真沒想到他會騙我,他帶著那夷人說是受不了都督收稅,想讓下官給他們奏明陛下,下官看到這些寶石一時間也就花了眼,可下官真不知道那是個紅毛人啊!”
李叔元抱著楊信的腿哭嚎著。
“先銬起來,暫時帶著鐐銬理事,說不定陛下還會饒你全家!!”
畢竟廣東政務還得有人主持。
緊接著那些士兵上前給李布政使戴上鐐銬,接下來在圣旨到達重新任命廣東布政使前,李布政使只好戴著鐐銬做官了,這期間再表現不好,那就指定是抄家滅門了,表現好說不定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
“走,去佛山。”
“快,去給都督帶路,傳令各縣,發現李崇問立刻解送澳門。”
戴著鐐銬的李布政使在后面吼道。
楊都督沒興趣管他的怒火,在一個布政使司小吏帶領下,他帶著兵直奔佛山,四十里路而已,那些每天跑圈的士兵速度快的很,僅僅一個半時辰多點,楊都督就已經到了佛山。這座目前大明最大的鋼鐵基地沒有城墻,但繁華之處絲毫不輸廣州城,遍地都是煙囪,到處都是運輸生鐵和鐵器的小船和車輛,甚至空氣都比廣州明顯差了不少。
李崇問家很好找。
不過楊信目標也不是李崇問,想想就知道他不可能在家,但這樣的大罪那是要抄家的……
“我能抄李待問家嗎?”
楊都督問道。
“都督,李待問與李崇問雖然同族,但按律不在緣坐之列,李待問兄弟五人,他是其父八十時候婢女所生,且是遺腹子,目前兄弟五個就只剩下老三和他,在鄉的是他三哥李征問,剩下都是侄孫輩,與李崇問就更遠了。”
隨行的小吏小心翼翼地說道。
“八十,遺腹子?他爹身體真好。”
楊都督驚愕地說道。
“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不過據說他爹臨死前留個扇子給他娘,就是因此才被認,小時候也被看不起,不過中進士后就不一樣了。”
小吏笑著說。
八十,遺腹子,留扇為證。
這簡直就是傳奇啊,想象力都趕不上了。
楊都督感慨一下。
“抄李家,五家一個不留,連同李崇問一支,統統封門!”
“這個罪名呢?”
“我說抄就抄,要什么罪名?還要罪名?來,給他們編一個,就說窩藏李崇問與其合謀。”
他身后士兵立刻涌向前方隴西里的牌坊。
李家聚族而居,李待問兄弟幾個都在這里,整個一個營的士兵涌入,緊接著在帶路的衙役指點下,迅速沖向一座座大宅,整個隴西里瞬間一片雞飛狗跳,然后一幫子青壯突然涌出,一個個拿著武器混亂地阻擋……
“這還蓄養私軍?”
楊信愕然道。
“都督,這是佛山忠義營,李家帶著當地士紳湊錢養著防盜的。”
“架著斑鳩銃,推著弗朗機防盜?”
“這個,本地盛產這些火器,自然因地制宜。”
“誰指揮他們?”
“本地士紳自治的嘉會堂,朝廷在佛山并無官員,這里屬五斗口巡檢司,但地方上就是士紳自治,李待問之前回鄉時候,在此地聯合一些鄉宦,共同組建了嘉會堂,一切地方事務都是嘉會堂商議,嘉會堂設忠義營維護地方,這些都是朝廷準許的。”
“這制度很先進啊,這都快趕上大同社會了,話說荷蘭人也不過如此啊,咱大明居然還有直接跨越到民主的地方?這要是讓他們發展下去,豈不是要連議會都出來了?話說南海縣,廣州府,布政使司,這么多官府,就這么看著眼皮底下出這種地方卻不管?”
楊都督不無感慨地說。
誰說咱大明制度不先進,看看這佛山完全邁入議會時代。
這時候英國都趕不上這里。
“都督,程知府和李布政使都認為這是地方善政,不需要管,甚至還應當在各地推廣,若能這樣由地方士紳共同管理地方,可以省下朝廷很多費用,要是大明都能如佛山這般,咱們大明也就是像都督說的,可以天下大同了。其實小的也覺得未必是好事,之前南海縣的一項稅從當年張江陵做首輔時候就開始收,結果前兩年被李待問和嘉會堂這些反對,最后南海縣只好取消了。
這些士紳權力太大了。
更何況他們手中也有了兵,官府想做什么都不敢,就怕激起民變到時候不好收場,就是衙門來抓人,那些官差都得提心吊膽,生怕被人打了黑槍,雖說士紳自己管地方的確省了很多麻煩。
可衙門以后也就不敢管了。”
看得出他還是很有一些想法的。
這時候前面那些青壯已經在和士兵對峙了。
但這些青壯手中全是火器,而且全是重火繩槍,一排斑鳩銃架在大街上,中間甚至推出小弗朗機。
而士兵的武器就完全不夠看了。
一堆長矛輕火繩槍,對著前面一堆重火繩槍,首先這氣勢就輸了不少。
楊都督無語的走上前,然后從一名軍官手中奪過短槍,毫不猶豫地對著天空扣動扳機……
“都想干什么?造反啊?”
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