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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有個性,我喜歡

  午夜。

  貴陽北門甕城門打開,一頂四人抬的轎子悄然出城,在四名騎兵護衛下走向被填平的護城河,走向前方很有末世廢土風格的關廂。

  好吧。

  這時候的貴陽城同樣開始溢出。

  這座城市早就無法容納擁擠在里面的居民,大量居民不得不在城外居住,這場戰爭摧毀了這片昔日繁華的居民區,所以房屋都被焚燒,以便清理開進攻的道路。而在這些殘垣斷壁間是無數腐爛的死尸,被血浸透的泥土散發腐臭,那些被毀的攻城器械殘骸散落,地上炮彈打出的土坑間插著一支支箭……

  “都督,此情此景有何感想?”

  王三善說道。

  “回頭我找我大爺說說,貴陽百姓死了的一人十兩銀子,這片地方一家再補十兩,不就是銀子嘛,楊某人就不缺銀子,朝廷不給我給!”

  楊都督站在他身旁爽快地說。

  “下官當年阻擋李三才入閣,上奏查其是否貪污,結果一查李三才家產數百萬兩,逼得李三才不得不封印棄官,如今和都督比起來,李三才撈錢的能力真不值一提了,李三才十幾年總督漕運,不及都督數年之聚斂,想來真是令人感慨!”

  王三善說道。

  “你又諷刺我!

  可我和李三才不一樣。

  你們總是說閹黨貪財,說我大爺和我撈錢,是,我們的確撈錢,但和我們經手的相比,我們撈的比例似乎比你們低得多吧?

  話說這貴州收多少火耗?有沒有五成?

  更何況我們撈的是自己的嗎?

  太倉沒錢,內庫沒錢的時候,陛下依然找我大爺要錢,我大爺從哪里弄銀子給陛下?要銀子必須給,無論陛下用來做什么,是補軍需賑濟災民還是他修三大殿,總之陛下要銀子只需要向我大爺開口,我大爺就必須得給他銀子。

  那到處都沒有,最后還不是自己掏。

  他有掏他的,他不夠掏我的,再不夠掏手下兄弟的,總之我們得給陛下銀子,因為我們不給陛下銀子,陛下就不會信任我們,為了讓陛下繼續信任我們,我們只能把這些撈的銀子再拿出來給陛下。

  那么我想問問,陛下需要銀子時候讓朝中大臣湊一百萬給他,你們這些袞袞諸公會干嗎?

  恐怕要把女兒放大街上賣吧?

  看看。

  這就是差別。

  我們無論撈多少,只要陛下要我們就得給。

  可你們撈的會給嗎?

  你們不但不會給,恐怕還在拼命挖陛下的墻角吧?王公家中不知多少畝地?免稅額是多少,王公這些地又有多少是隱田,多少飛灑給佃戶,王公家的商號過運河鈔關可曾交過一文錢的稅?

  王公諷刺我的時候,最好想想有沒有諷刺我的資格。

  誰一扒還不都是屎?”

  楊都督說道。

  王三善呵呵一笑。

  “不過我倒是很佩服,你們文官里面居然還能有你這樣的,你就不怕被安邦彥亂刃分尸?先說好,我可不一定會救你,之前你不救我,這次我也不會救你。”

  楊信說道。

  “下官還無需都督費心。

  都督只要殺安邦彥就行,下官敢這么做就沒害怕被亂刀砍死,兵行險招當然得有被砍死的準備,若都督殺不了安邦彥,那下官死了就死了吧。”

  王三善淡然說道。

  “有個性,我喜歡!”

  楊都督說道。

  實際上王三善的確有一定把握。

  這時候叛軍的斗志肯定已經被摧毀了,恐怕絕大多數已經開始考慮撤退了,只不過安邦彥還擋在中間,這個為首的還不甘心而已,那么只要殺了他就行。剩下那些土目苗仲們需要的只是安撫,也就是說楊信殺了安邦彥,剩下就看王三善的口才,而這個家伙明顯對此很有信心。

  不過仍然很危險。

  因為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理想狀態下的。

  萬一安邦彥身邊還有幾個頭腦不清醒的,或者還真有些死士之類,一旦他死了還想報仇,那王三善真就有被亂刀砍死的危險了。

  他仍舊是在玩刀尖上的舞蹈。

  有點膽量。

  不過這個家伙的確是明朝后期這些文官中相對異類的,因為他真敢坐在轎子上,讓人抬著親自在戰場指揮沖鋒而且拎著劍督戰的,行事頗有點瘋勁,而且兇殘狠毒,屬于那種血腥鎮壓起義軍的劊子手類型。

  不過他也是死于這種風格。

  他是帶著軍隊在前線遇伏,后衛被截斷,他帶著少量士兵轉頭回去救援,但所部士兵戰場潰敗,這時候此前詐降的安邦彥親信陳其愚突然把他撞落馬下,接著被俘不肯投降被殺。奢安之亂中明軍兩個主要統帥,他和朱燮元一東一西指揮這片戰場,大仗險仗多數是他打的,解貴陽之圍,殺宋萬化,打垮安邦彥的主力將其趕回水西,這些都是他干的,但名聲卻被朱燮元蓋過。

  就是因為后者比他穩。

  當然,后者比他穩是因為后者不改土歸流。

  而他是改土歸流派。

  正是因為他解貴陽之圍,而且殺了宋萬化之后,試圖對這一帶進行改土歸流,才讓兵敗逃回水西的安邦彥得到土司們支持卷土重來。

  相反朱燮元卻一直穩扎穩打,以安撫那些土司為主。

  “有人來了!”

  楊信說道。

  王三善喊了一聲,轎夫立刻把轎子抬進一片黑影,楊信緊接著出去隱藏在暗處,直到王三善走出五十米他才悄然跟隨,很快王三善前面一隊土兵出現。

  “王公!”

  為首的拱手行禮。

  “行了,趕緊些!”

  王三善大聲說道。

  那人帶著土兵仔細搜查,同時讓其中幾個辨認轎夫和護衛,甚至還有不少土兵向這邊搜索,確定王三善真沒帶著一個尾巴,那人才隨意地客氣幾句,然后帶著王三善走向前面的軍營。他們卻不知道,后面五十米外一個幽靈般的身影正在跟隨,因為是深夜而且是月初,星光下他們根本看不到這么遠。

  但楊信可以看到他們,也能夠聽到他們的說話。

  很快這些人進了軍營。

  王三善一路不停說話,迎他的人就是原本歷史上坑死他的陳其愚,兩人以前就認識,而且這個陳其愚也是讀過書的,兩人談的頗為融洽,陳其愚絲毫不知道,后面有個耳朵堪比狗的家伙在聽著他們說話,并且以此確定軍營里面他們的位置。而楊信一邊跟蹤著他們,一邊悄然溜進了這座軍營,雖然戒備森嚴,但對他來說就沒有戒備森嚴這種事情,尤其是他穿著土人服裝,說話也一樣,可以說在軍營里堂而皇之地跟著。

  安邦彥很小心,甚至這座軍營也不是會面地點。

  很快他們出了軍營。

  楊信也同樣跟出,他們這樣一直走出一刻鐘,才到了附近山林,但這片山林卻藏著無數土兵,靠近的時候一隊土兵堵住,為首的被陳其愚稱為阿成。

  應該是安邦彥的另一個弟弟。

  他們的語言中阿是尊稱,阿什么不是隨便稱呼,而對上層貴族級別的尊稱。

  阿成帶著人再次檢查,同樣派出土兵搜查后面,在確定沒有楊信跟著后才放他們進去,而阿成帶著土兵重新隱入山林。

  不得不說楊都督給他們造成的壓力太大,搞得就像一群驚弓之鳥般,不過也不能說他們膽小,畢竟他們是真害怕,那天被楊信串了糖葫蘆的是安邦彥手下大將吳楚漢和土目何中尉,都是安邦彥手下真正的親信,地位絲毫不比安邦俊差的,結果就那么在自己的軍營,被楊信拿人頭串了糖葫蘆。

  那兩個苗仲也是一方小土司級別的人物,還是被安邦彥親自派人邀請加入的,結果同樣被楊信殺死。

  現在他們的部下都想撤了。

  其他這些尤其是安邦彥,那是真睡覺都做噩夢啊!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噩夢正在不足百步外,悄無聲息地穿過一片樹叢潛入山林邊緣,甩出繩索和飛爪緊接著上了樹。

  他在下面無法靠近,那些隱藏的土兵是瞞不過的。

  但在樹上不一樣。

  他就像泰山般,用他的生絲繩悄無聲息的在漆黑的樹冠間轉移,鎖定沿山路而行的王三善,后者依然在不停說話給他提供引導,不得不說這種時候學富五車的優勢就體現了。最終王三善的轎子停在了一處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廢棄小院里,這應該是城里哪個士紳玩采菊東籬下的,就幾間小屋一片花園,但卻沒有任何燈光……

  好吧,緊接著有了。

  “王公,久違了!”

  久違了的安邦彥站在正房門前拱手迎接王三善。

  而且不只是他。

  在他身后還有七八個人,看起來都是有些身份的,最少也是土目級別,很顯然安邦彥對這場會面極其重視,不但自己,連這些次一級的都參加了。

  “安同知,你倒是小心啊!”

  王三善走出轎子不無諷刺地說道。

  “誰能想到那楊信如此兇殘,不小心不行啊,安某還不想腦袋搬家!”

  安邦彥說道。

  他卻不知道身后的參天大樹上,一個黑色身影正張開雙臂,以某個經典姿勢縱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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