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衙。
“楊豐?”
常州知府曾櫻茫然地說道。
“府君,求使君快發兵吧,亂黨已經攻陷橫林,將鄭太初公等耆老鄉賢都抓到臺上羞辱毒打,還把各家的地契身契借據統統當街焚燒,金銀財物盡行搶掠一空,四鄉亂民惡奴狀若癲狂,好端端的清平世界恍如鬼蜮。
還喊什么均貧富等貴賤。
什么打土豪分田地。
無知愚民盡為其惑,整個橫林儼然群魔亂舞!”
一個公子哥號哭著。
他后面一群跟著來的武進士紳瞬間一片暴怒的咒罵。
“簡,簡直瘋了!”
曾知府嘴唇哆嗦著說道。
看起來他也被氣壞了,作為一個還算有些頭腦的地方官,他很清楚這些口號喊出來是多么可怕,尤其是這時候剛剛經歷地震,實際上余震仍舊偶爾發生,本來民間就一片恐慌,再出現這樣的口號煽動,若不能以雷霆手段撲滅,弄不好會釀成一場大亂。更何況剛剛這邊已經搞過一次民變,雖然他對這場民變是怎么回事心知肚明,但周圍這些老百姓不可能明白,他們本來就已經被武進城內的民變搞得蠢蠢欲動。
不得不說吳家這是一招臭棋……
光想著弄出吳亮家的財產,卻忘了這種事情很容易引發連鎖反應。
這種事情開始容易,但結束就難了,那些老百姓是什么情況?就算不煽動都時常處于爆發邊緣,更何況還自己點火,這完全就是作死。在曾知府看來這件事說白了就是武進這些士紳之前玩民變的后果,他們這邊玩假的民變,但外面那些饑寒交迫的老百姓可不管,人家一聽這邊民變,肯定不管別的先跟著學再說,最終假民變成了真民變。
這純屬咎由自取。
可現在得他這個地方官給擦屁股啊。
“對了,橫林的蕩寇軍呢?”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府君,之前是橫林堡遭圍攻,咱們沒救他們,他們又豈會救咱們?更何況傳聞那楊豐實際上就是楊信。”
一個老鄉賢不無憂傷地說道。
楊信席卷橫林的速度太快,當地士紳沒有逃出來的,畢竟橫林距離橫林堡也就不到十里路,那些士紳知道消息時候恐怕人家就到了,至于這些家伙都是橫林周圍的。他們在得到消息后自然不可能留在外面,這種情況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跑進武進城躲著是唯一明智選擇,但橫林具體什么情況,他們也是通過傳聞得到的。
實際上外面已經徹底亂了。
不僅僅是橫林,常州東邊這些鄉村全都亂了。
所有士紳都在帶著家財逃跑,還有跑到江陰的,他們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這個就不要亂說了,我知道你們都恨他,但也不能隨便給他編排,這種話說出去誰會信?他均貧富?家產最少五百萬的均貧富?還分田地?他楊家不說良田百萬畝,但五十萬畝總是有的,這樣的人分田地?你們恨他,盼著他早一天被明正典刑的心情,曾某可以理解,但總歸還是要講些道理的,咱們終究不是他那樣目無法紀的。”
曾知府說道 可憐他到現在還為楊信說話啊。
不過那些士紳也不信是楊豐就是楊信,畢竟這太匪夷所思,一個據說家產最少五百萬兩,良田超過五十萬畝的人,帶著窮鬼玩均貧富分田地,這種話說出去真沒人信啊!
至于這個謠言……
肯定就像曾知府說的,就是哪個對楊都督恨之入骨的士紳,借著匪首與楊都督都姓楊,而且也是單字名,故意編造出來這個謠言,然后在民間以訛傳訛就迅速泛濫開。這種事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楊都督不可能是楊豐,這些士紳還是能確定這一點的,他們對曾櫻也就是隨口一提而已。
“此事我會立刻稟報顧巡撫和陳尚書,但此刻南京也沒什么兵馬,顧巡撫那里調動兵馬也得些時日,但橫林近在咫尺,恐怕咱們是等不了,諸位當此危難之時只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十萬八萬對諸位也不算太多,卻足夠招募青壯登城防守。
另外諸位還得湊些銀子,周圍這些衛所的兵馬是什么樣子,想來諸位也都清楚的很,也就是蘇松總兵那里還有些能打的,但絕大多數也都調往朝鮮,真要是鎮壓亂民,還得找楊都督和他那些蠻兵。
諸位也只能捐棄前嫌了。
畢竟這救命最后還得靠他啊!”
曾知府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時候江南幾乎就是不設防的,雖然理論上蘇松常一帶也有大量衛所,蘇州衛,太倉衛,鎮海衛都在這一帶,但衛所這時候不提也罷,另外松江那邊還有一個備倭副總兵,也就是當年戚金的差事。
但現在實際上全調到了朝鮮。
戚金在朝鮮依然控制全羅,李琿目前已經無力繼續進攻,不過明軍和李倧也沒有能力反攻漢城,去年孫傳庭到遼東后,野豬皮無力攻破他的封堵,這樣朝鮮的重要性大增,所以他給李琿提供了更多支援。單純戚金這支偏師能做的只是幫李倧控制全羅,但他的軍隊幾乎全都是從江浙調去,雖然數量不多,但也抽空了江浙所有能打仗的。
目前這里就是那些衛所兵,指望這些人是很難保證鎮壓亂民。
但南京也有能打的,就是楊都督和他的那些土兵,另外實際上只要楊信下令隔壁無錫的民兵就能征召參戰。
那些民兵也很能打。
這幾年他們和地方士紳摩擦不斷,經常會有士紳組織家奴,打著爭奪水源之類旗號與他們械斗,甚至還有過千人級別的,但械斗結果從來都是民兵獲勝,要不是地方官都拉偏架,估計無錫士紳早就被這些民兵打成鵪鶉了,即便這樣那里也依然正在逐漸被民兵控制。
但這個同樣得楊信下令。
沒有楊信的命令,無論橫林的蕩寇軍還是無錫的民兵,都只會看著周圍這些士紳倒霉,雙方這幾年勢如水火,甚至士紳都禁止自己家佃戶女兒嫁給民兵,同樣他們控制的商業體系也拒絕民兵,更別提剛剛還指使土匪進攻橫林。這些人不可能主動救士紳,只能是楊信下命令,所以這種時候無論常州士紳多么恨他,都必須得掏銀子哄著他,這一帶也只有楊信能救他們。
“那得多少銀子啊?”
一個老鄉賢愕然說道。
其他那些同樣糾結地互相看著。
“多少銀子你們也得出,這江南目前除了他那里,其他根本沒有可戰之兵,楊信不救咱們沒人能救,我倒是不在乎一死殉國,左右出了這種事情,曾某也難辭其咎,可諸位愿意與我一同殉國否?不只是銀子,還有吳家的事情,你們也得給他個交待,楊信可是睚眥必報,你們不給他一個滿意結果,別指望他會在武進被攻破前趕來。”
曾櫻說道。
他現在對這些家伙也很鄙視。
“這叫什么事啊!”
一個老鄉賢悲憤地說道。
其他士紳憂傷地面面相覷,話說這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要不是他們玩假民變說不定還不會導致真民變,原本處心積慮就是對付楊信,現在卻不得不掏銀子求著他救命,早知道會這樣,那何必要搞出那么多?
曾櫻默然地看著他們。
這事真不好辦啊,這些家伙剛剛打了楊都督的臉,而且把楊都督志在必得的吳家家產全轉移了,吳家多了不敢說,五十萬家產總是有的,原本已經被楊信視為囊中物了,結果被這些家伙給攪合了,而且還收買土匪圍攻他的手下,這種時候再想請楊都督救他們,那得準備好被人家拿刀割肉了。
二三十萬恐怕是打發不下來的。
說不定楊信還故意看著這里被亂民攻破,然后對這些士紳進行清洗,清洗完了楊信再來接收一片民兵區。
這個家伙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銀子,他拿吳家開刀真正是為了抄沒吳家的良田,然后像在無錫一樣,再造一片民兵區。但現在吳家的地契被轉移了,楊信得找個替吳家死的,那么武進這些士紳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了,那些亂民給他把士紳殺光才是對他最有利的。
這些士紳想哄他開心?
那真得割肉放血,甚至還得割很多肉放很多血。
除非武進這些士紳能自己守住城,但這同樣也得割肉放血,畢竟那些青壯人家也不會給他們白干的。
說不定人家更喜歡武進城破。
此刻曾府君真得很憂傷,因為他幾乎已經看到了一根上吊繩在等著自己,不過他還是一個負責任的官員,至今還沒想著逃跑。
“府君,大事不好了,賊軍攻陷戚墅堰了!”
一個文官驚恐地尖叫著跑了進來。
所有士紳全傻眼了。
“快,還等什么,趕緊都回去取銀子,十兩銀子一個,讓那些青壯登城!”
曾櫻焦急地喊道。
然后他這話剛說完,外面又一個官員跑進來……
“府君,賊兵到城外了!”
他哭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