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明白許弘綱的主要目的,是把自己從蘇州引走,但楊信還是緊接著孤身趕到徐州……
許弘綱沒夸張。
此時的徐州城完全已經被滔滔黃河吞噬。
站在奎山塔上的楊信,放眼望去整個一片黃色,只有幾座山恍如孤島,從奎山堤決口處洶涌而出的洪流輕松沖垮東南方,原本應該是水門處的城墻,然后將整個徐州城淹沒。哪怕已經過去四天,楊信依然能看到山下堆積的死尸,而奎山堤的決口處,更是沖刷成一個數百米寬的豁口,黃河水源源不斷涌出,在從徐州到洪澤湖間形成一片擴散狀的死亡扇形。
“沿途幾條大河都決堤了,被涌入的黃河水沖垮。”
呂兆熊嘆息著。
他是漕運總督,直接負責的,前天就乘船到達徐州,徐州被毀,逃出來的戶部分司及地方官,災民,主要都擁擠在南門外小山上。
也就是戶部山。
但這時候就是被稱為南山。
“洪水夜晚決堤,從東南水門沖垮城墻涌入,城內百姓因猝不及防,至今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淹沒在城內的洪水下,整個徐州一切蕩然無存,就只剩下各處山頭避難的災民。
倒是徐州的漕運軍多數逃過。
之前老朽帶著江北軍進攻紅巾軍把他們也抽了過去,三千漕運軍駐扎泰興。
他們躲過一劫。
楊都督,老朽的確與楊都督頗有一些沖突,但此刻唯有請都督救這數十萬百姓,不僅僅是徐州,下游從邳州到宿州甚至遠達泗州,一切皆蕩然無存。鄉村被夷平,城市被沖垮,莊稼皆淹沒于洪水,糧食付諸濁流,更何況這決口堵不住,這一帶的災民也無法再重新耕種。
今年大明真是多災多難,南北兩京皆震,江南大水,前幾天保定到山東又震,如今江南水災還沒過去,這淮北又完了。
天不佑我大明啊!”
他說道。
“不是楊某招致天災了?”
“那些就無需再提了,咱們都是心知肚明。”
呂兆熊苦笑著說道。
“漕運還能維持?”
楊信問道。
“暫時還行。”
呂兆熊說道。
漕運還能維持就輕松多了,如今北方糧價就快按不住了,要是這邊漕運再斷,那就真得瞬間躥上去了。
“堵決口不現實了,不到冬天堵不住這道決口,但堵住也沒用,黃河泥沙會在接下來沉積在整個淹沒區,估計就算水沒了,這徐州城內也完成被淤泥掩埋。徐州城只能重建,這里得維持漕運,災民不能離開,但其他淹沒區的災民盡量遷移,泥沙淤積的土地無法種莊稼,就算沒有了水他們也無法再生活下去。”
黃河最大的危害就是這個。
黃河決堤后會在河水淹沒區形成大面積是泥沙沉積,這可不是里面有足夠腐殖質的土壤,看看老電影就知道了,全是細密的沙子,就跟沙漠一樣。
良田全被掩埋在下面。
老百姓不可能把這些有可能厚達幾米的泥沙挖開。
所以黃河泛濫區無一例外都會變成貧困饑餓的混亂區,而原本這些地方可都是中原文明的核心區,就是因為良田都在一次次泛濫后一次次淤積的泥沙層下。這些泥沙層只能用來種高粱,既然這樣留這些注定養活不了自己的老百姓干什么?更別說接下來旱災這里也是重災區,那時候這一帶全都是絕產的,整個這片區域都餓到人吃人了,既然這樣為何不把他們遷移出去?
都送臺灣。
“遷移,這可沒那么簡單。”
呂兆熊搖了搖頭說道。
“很簡單,你讓各縣立刻統計出受災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家園已經完全被毀的,這件事不用朝廷管,我會安排人去雇傭他們,雇傭他們去墾荒。只要我雇傭的都簽契約,簽字畫押后我當即給他們發工錢,但他們必須全家一起去,在送到墾荒地并完成安置前,我楊家會始終養著他們。”
他準備向朝鮮遷移。
臺灣不行。
臺灣的氣候和這邊差太多,這一帶移民過去死亡率太高,但去朝鮮就無所謂了,他們會和在自己家鄉一樣適宜的。
這種模式很好,只要向那些災民盡力吹噓一下朝鮮的好處就行。
再說全州一帶也真很好。
不過這個需要很長時間,畢竟還得解決朝鮮的戰爭,但在這之前可以把那些災民全送到鳳陽屯墾區,另外還得在長江沿線建罐頭廠,甚至分一批去舟山,那里的罐頭廠已經開始生產了。再就是去挖鐵礦,因為接下來必須自己冶鐵,馬口鐵罐子消耗越來越多,不自己冶鐵是不行了,正好馬鞍山那里鐵礦也需要開發,光這一座礦就需要大量工人,這樣算還未必輪到去朝鮮墾荒。
呂兆熊沒再多說。
這樣的確就好辦多了,這一帶人口遠不如江浙,目前遭災就四五個縣而已,加起來雖然得一百多萬人,朝廷也不可能不救濟,畢竟這里維持著漕運。
他害怕的只是饑民造反,搶劫往北方運輸的漕糧而已。
但楊信把饑民帶走就簡單了。
楊信把災民里面受災最狠的,統統以雇工方式帶走,剩下遭災稍微輕一些的,朝廷再出些銀子救濟,也就差不多可以撐過去了。說到底這里有運河支撐,糧食供應不會缺乏,缺得只是銀子購買而已,只要有銀子,運河上糧食會源源不斷送來。
“淮安有多少糧食?”
楊信突然問道。
“淮安都是漕糧,這個沒有圣旨不能動的,至于民間商人糧食不多,幾乎全都運往江南。”
呂兆熊警惕地說。
漕糧是絕對不能動的。
不過淮安那邊的確也沒有太多的糧食可用,畢竟還有江南災區,那里正在像漩渦般,把半個大明的糧食吸進去,話說那片災區人口加起來可不下千萬。光一個蘇州府官方人口數字就超過了兩百萬,實際上這些人口也就是蘇州城的,整個蘇州府人口恐怕不下五百萬。再加上同樣受災的常州和松江,甚至部分鎮江,湖州和嘉興,受災人口絕對千萬級別,這些人的吃飯輕松吸干周圍存糧。
而淮南一帶本來就是主要向江南供應糧食的。
淮安真很難有太多余糧。
“我給你弄十萬石,給我準備筆墨紙硯,我給你借十萬石。”
向誰借?
當然是向他的老朋友啦!
衍圣公就在四百里外,有他這個糧庫當然找他了,這些年衍圣公雖然被士林罵的恍如消失一般,但孔家的財富可與日俱增,天啟都時不時賞賜一下,比如上次六藝考核,緊接著天啟就給他賞賜一身蟒袍。
可憐的孔植絲毫不知道,自己隔著四百里都沒逃過楊信的魔爪。
至于他是否同意……
他一定會同意的,他可是楊都督最好的朋友。
緊接著楊信就離開徐州。
不過他沒返回蘇州,而是直接去了他的鳳陽屯墾區,并且在這里召集起五千民兵,分別駕駛一艘艘小船北上接淮北的災民。之后的整整半個月里,他都在做這個,不斷將一船船跟他簽了合同的難民從他們躲避洪水的山丘接到鳳陽,其中不乏一些已經餓得半死的。不過這時候鳳陽的余糧已經不多,雖然今年這里的夏收完成而且收成不錯,但出售給他那些糧站的余糧全部調往江南。
好在這個很好解決,從湖廣那邊購買就可以了。
這個由汪晚晴負責。
她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跟她爹試探一下緩和關系。
當然,回家是不行的。
她要是敢回家估計這輩子別想再出來了,現在她的名節已毀,外面已經把她流傳的恍如妖婦般,包括她和楊都督之間的種種段子,也都在民間小報大肆流傳。
不過也有很多百姓視她為恩人。
畢竟之前是她和隴孝祖在整個江北負責抗震救災。
總之她是嫁不出去了。
回家也是被她爹強行塞進哪個尼姑庵或者道觀,很可能是前者,她爺爺是李贄徒弟也是信佛的,她家和黃州府的那些大師們關系密切,所以相信某個尼姑庵已經給她留出了位置。
而就在楊信雇傭災民時候,天啟也下旨,就近發十萬兩鹽稅,以這些鹽稅救濟徐州及周圍災民,至于江浙由楊信負責,一切救災款暫時先由他墊付。
至于救援朝鮮……
朝鮮重要還是江南重要?
暫緩,什么時候兩處災區的情況穩定下來再去,李倧那里先自己繼續撐著,天啟又不傻,朝鮮死活關他屁事,但江南亂了或者徐州亂了,都會讓京城餓肚子的。
而此時的遼東,一場大戰已經拉開了序幕。
遼東經略孫傳庭,親自率領以曹文詔,孫元化,張神武三部為核心的中路軍出撫順關攻薩爾滸,以祖大壽部為南路出鴉鵠關,以開原總兵趙率教部及葉赫騎兵為北路出廣順關,兵分三路向赫圖阿拉發起進攻。
在經歷了整整六年的防御后,大明在遼東終于恢復了主動權,由防守方變成了進攻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