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砸,給我砸,把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都給我砸了。”
一個穿著紅色官袍,胸前帶獅子補子的半大小子,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端著茶杯頤指氣使地喝道。
這就是侯國興。
雖然今年才十五歲,但已經是都指揮使銜。
而且同樣也是錦衣衛。
在他面前一幫家奴和狐朋狗友,正在把病房里的東西不斷抱出來,然后摔在院子里,至于那些病人同樣被驅趕出來,而在他們周圍,那些醫生護士們全都默默地看著。院長王化貞同樣端著個茶杯站在一邊看熱鬧,以他那老奸巨猾的頭腦當然明白這是怎么回事,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看個熱鬧就行了,反正以他的經驗可以判斷,這件事最后肯定是客氏倒霉。
他對楊都督還是有著足夠信心的。
因為這些人已經在作死了,而且還是作大死。
“瑪的,看看這都是些什么?死人骨頭,你們連死人骨頭都供著,這不是妖邪巫蠱是什么?”
侯國興看著被扔出的一副骨骼標本喝道。
王化貞繼續無動于衷,這種骨骼標本對普通人的確很難搞到,但對他來說一封信到毛文龍那里,要多少就有多,甚至供他解剖的死尸都很簡單,毛文龍那里隨要隨有,就是活著的都沒問題。
所以這座醫院的外科水平同樣突飛猛進。
已經可以做簡單的手術了。
這時候他的那些器官標本也開始被扔出來,一個個裝在大罐頭瓶子里,原本都是泡在酒精里面,但現在一個個摔碎在外面,連同里面的酒精一起看上去觸目驚心。這下子侯國興更來精神了,藏著這些東西的那還不是妖人,不是妖人誰會把這些心肝肺什么的裝瓶子放在屋里,說不定的這些妖人平常還吃人呢,這完全可以說是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他立刻一臉激動地怒斥這些行巫蠱的妖人。
王化貞繼續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他的目光讓侯國興很不爽,一點沒有成就感。
侯國興就是故意來把事情搞大的,這倒不是他媽授意的,他媽絕大多數時候都在皇宮,甚至出宮都得天啟特批,很少回家,今天發生的事情其實客氏也不知道,不過知道了肯定也會支持的。其實她自己就造張嫣的謠,說張嫣是一個死囚的女兒,是張國紀收養的,后者是真的,張嫣的確不是張國紀的親生女兒,但前者是她編的。
然而天啟并沒有因此對張嫣厭惡起來。
那么再繼續造謠張嫣和楊信私通,繼續刺激天啟,一舉打擊兩個敵人,這明顯符合客氏的風格。
但這件事她真不知道。
而慫恿侯國興來鬧事的,是他不久前剛剛換帖的大哥,他對他換帖的大哥可以說言聽計從,他大哥是翰林啊,從小可以說不學無術的他,突然跟一個翰林做了兄弟,而且對方還那么有才學……
當然,他其實也不懂什么才學。
但這個大哥懂的真多啊,這種情況下當然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
大哥說楊信和皇后勾結對付他媽,他要揭露這兩人的奸情,然后他媽在宮里面就再無對手了。
那他當然要聽了。
他一個十五歲的純粹紈绔子弟懂什么?
“把那個老東西給我帶過來。”
他指著王化貞喝道。
老王愕然了一下,不過緊接著將目光轉向他身后,但侯國興并沒注意到自己的手下都在停下……
“聽到沒有,把那個老妖人給我帶……”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間感覺那椅背一下子撞在自己后背,緊接著他就帶著強烈的推背感直接飛起來,他驚恐地尖叫一身,瞬間又從半空墜落,連人帶椅子砸在那堆標本中。好在下面就是一具剛剛解剖了一半的死尸,給他提供了足夠的緩沖,并沒有摔在那些碎玻璃里面,然而……
“啊……”
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尖叫。
然后他發瘋般掙扎著,從那個已經開了膛的,為大明醫學事業做貢獻的死尸上爬起來,但因為他雙手胡亂地抓,里面一堆零碎直接被帶出來,搞得場面恍如恐怖片。
旁邊幾個護士終于被惡心地吐了。
“侯家小子,你好大官威啊。”
楊信陰森森地說道。
這時候侯國興終于被手下扶起來了。
他終究還是太年輕,遇上這種事情一下子血往上撞,怒不可遏地甩開那些手下沖向楊信……
“你這個穢亂宮闈的奸臣,我跟你拼了!”
他怒吼著。
而且還順手拔出一個手下的刀。
他就那么轉眼沖到楊信面前,但緊接著楊信的大腳就出現在他胸口,于是他又倒飛回去,而且還是砸在那具死尸上,旁邊的手下上前趕緊扶起,但突然間伴著一陣妖風,楊都督出現在了他們眼前,直接一腳把侯國興又踩了回去,踩進了剖開的肚子里。
可憐的侯國興這下子真的崩潰了。
“統統都拿下。”
楊信踩著他喝道。
他后面跟隨來的親軍衛士兵立刻涌上前……
“河間侯,你想干什么?”
后面一個人突然喊道。
楊信踩著侯國興轉回頭。
這次進來的是客氏的弟弟客光先,很顯然他是得知楊信回來,匆忙才帶著人趕來增援,他的官還高,已經是都督僉事,雖然是沒有實職的官銜,但因為客氏的得寵,一樣在京城算得上很有勢力,尤其是身邊聚集了一堆趨炎附勢者。至于賣官鬻爵充當錢權交易的掮客,這種事情就不值一提了,這本來就是他們這類人主業,但相比起實際控制東廠的魏良卿,他們這些人真正的權力沒有多少。
他們倒是很喜歡把皇宮里的東西往自己家搬。
“客僉事,你是來打砸我的醫院,還是來抓這些打砸醫院的歹徒?”
楊信踩著他外甥說道。
“姓楊的,你別得寸進尺,須知這是奉圣夫人之子,我們也不是好惹的,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把人放了,我們陪你一千兩銀子,但你要想鬧,那咱們也奉陪到底。”
客光先怒道。
“明白了,把他也拿下!”
楊信說道。
“我看誰敢抓我?”
客光先很是高傲地喝道。
那些親軍衛的士兵自然清楚他是誰,他們就是西安門輪值的守衛,楊信來不及去叫錦衣衛,直接把他們帶了過來,當然,是天啟下旨的,但畏懼客家勢力的他們此刻要抓客光先還是有點畏縮。
“姓楊的,別以為你就只手遮天,須知宮里面終究奉圣夫人說了算,就是你大爺也得靠著奉圣夫人,還敢抓我們,你有這資格嗎?你配嗎?誰給你這膽子連我們都敢抓?”
客光先趾高氣揚地說道。
“我給的。”
他背后一個陰森森的聲音說道。
緊接著大批身穿便裝的半大小子涌入,其中幾個直接將長矛頂在他胸前,其他那些在他那些手下驚愕的目光中,全都端著類似的長矛,直接將他們頂到了一旁,其中一個還想反抗,被對面少年毫不猶豫地捅進身體,在他的慘叫聲中剩下那些嚇得全扔了武器。
“我給他的膽子,你有意見嗎?”
一個便裝的年輕人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低頭說道。
“萬……”
客光先戰戰兢兢地說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少年士兵一腳踩在他嘴上。
這就是天啟的少年近衛團。
九千歲親自負責,除了他自己外,誰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千少年,然后在皇城設立軍營封閉式管理,三班倒輪值每班三百人跟隨皇帝,作為皇帝陛下的貼身侍衛,他們目前不訓練別的武器,就是刀和長矛,不過長矛也不是那種丈八長矛,而是一丈的大槍。
另外還有盾牌。
甚至包括以身體為盾牌保護天啟的專門戰術。
當然,都必須水性好,經常進行潛水訓練,在水下憋氣幾分鐘都沒問題。
同樣天啟出行也是這支少年近衛團貼身保護,至少以楊信的標準看,目前的天啟不至于落水了,幾個人刺殺這種事情也不可能了,目前能做到的保護措施也就是這些。而且這支近衛團不跟宮里其他任何人接觸,就連太監給他們送飯都不準和他們說話,他們只聽各自隊長的,而各自隊長則聽九千歲的,后者通常每天過去安排他們一天的輪值訓練。
剩下就是他們自己訓練并等候輪值了。
他們除了各自的隊長外,也沒人懂官話,內部都是以各自的方言交流。
天啟沒有再搭理客光先,而是一臉心疼地看著地上那一片狼藉,無論那些摔爛的標本還是那些醫療器械,比如說聽診器之類,全都是他帶著武之望,王化貞這些人根據楊信提議制作的,現在全被這些混蛋毀了。聽診器上費盡心思才做出來的象牙管被摔斷,同樣成品率至今低得可憐的水銀溫度計被摔碎,尤其是看到那臺顯微鏡都被摔得面目全非后,皇帝陛下瞬間爆發了……
“統統下詔獄!”
他怒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