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都督現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了。
沒人支持他了。
九千歲都不支持,天啟同樣也已經動搖,實際上就連楊夫人都不支持他繼續下去,畢竟對楊夫人來說,救世主這種職業太夸張了,如果真有饑荒的浩劫,那楊家能對得起自己良心就行,再饑荒也饑荒不到楊家。
真的。
只要整個北直隸的人還沒餓死干凈楊家的地就不會干旱。
至于饑荒導致戰亂……
楊家的堡壘恍如銅墻鐵壁,甚至得知這一點后,楊夫人已經下令所有莊子都修簡易版棱堡了。
她不認為戰亂會影響楊家。
再說楊家還有船隊,南邊還有好幾處產業可以隨便遷移,這時候就連那些土兵也已經完成向臺灣的遷移,今年第一批墾荒田就能產糧。雖然和土人沖突不斷,但好在那些土兵全是殺人放火的老手了,這種小事根本不會影響他們,實際上他們更喜歡主動去招惹土人。畢竟哪怕土人也還有點油水,搶糧食,搶牲畜,一萬五千全副武裝的彪悍山民,正在恍如西進的天命昭昭般讓凱達格蘭人流血流淚。
再不行就去那里。
楊家有的是退路,既然這樣就更沒有義務做救世主了。
這是朱家的江山又不是楊家的。
說到底這年頭的人對這種事情承受力比楊信高,楊信覺得饑荒餓死人是天大的事情,但這時候的人對于饑荒餓死人視為正常,大明這些年哪年也沒少了這種事情。
萬歷四十五年山東饑荒一樣餓殍遍野,雖然依靠方從哲和亓詩教的強力賑濟最終沒有釀成大亂,但涌入運河兩岸謀生的饑民,方汀蘭也不是沒見過,別說饑荒了,就是平常年景運河邊餓死的人也沒見少。說到底在溫飽徹底解決前,人們早就被現實鍛煉得心如鐵石了,通常只要不是饑荒降臨到自己頭上,最多也就是感慨唏噓一下。
這一點楊信屬于另類。
他在江南的賑災和徐州的災民安置都被視為收買人心。
甚至連中立派官員都這樣認為。
就是因為他的賑災以這個時代標準來看很夸張,完全超出必要,不是說他賑災夸張,而是他賑災時候對災民過于無微不至,超出朝廷官員們認為的賑災。
現實就是這樣。
“現實就是這樣,說到底都是一個詞,餓的。”
王象乾感慨道。
已經快八十的他,剛剛風塵仆仆結束在獨石口的調解趕回,不過他調解的效果并不理想,林丹汗依然占據喀喇慎部的地盤不肯走。
這個老家伙屬于目前大明的蒙古問題專家,當然,比楊都督差一個級別,但就目前朝廷而言,除了楊信以外就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蒙古事務了。他可以說跟蒙古各部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從萬歷十幾年,就在宣大跟順義王體系的這些部落打交道,而且始終控制得很好。
“虎汗窮餓之虜,除了搶掠他已然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說道。
他還是用林丹汗的舊稱。
在大明官方以前就是將林丹汗的呼圖克圖稱為虎墩兔,察哈爾部則稱插漢部,似乎大明官員就喜歡給他們名字里加兔,卜石兔,趕兔之類的。不過因為楊信習慣于他知道的那些現代稱呼,而且在稱臣納貢后,也需要對他們尊重些,于是官方也改成了他習慣的,比如卜石兔改成了博碩克圖。
“這不是他作亂的理由,喀喇慎的確有搶劫他糧食的事情,但他可以找陛下申訴,陛下會給他做主,僅僅因為喀喇慎部有些不守規矩的,他就恃強凌弱,殺喀喇慎部三千多人,這就是他的錯了。”
“草原那么大,難道養不活他們那么點人口?放牧應該不像種地一樣容易遭災吧?”
天啟疑惑地說道。
“陛下,他們有白災和黑災,前者是暴雪,暴雪持續覆蓋地面,牲畜在冬季無法找到牧草,只能依賴秋天囤積的草料,但實際上他們不可能在秋天有工夫囤積足夠草料,最終結果就是牲畜大量餓死。
而且因為氣候嚴寒,雪基本上是不化的,一層層累積,整個草原凍成冰殼子。
牲畜走過很容易被劃傷。
而在他們那里,劃傷之后也就是等著凍爛。
至于黑災就是相反。
也就是草原冬季的旱災,整個冬天幾乎不下雪,牲畜找不到水喝,再加上瘟疫泛濫,造成大量死亡,這個甚至比白災還狠。
無論白災還是黑災,對他們都是幾乎毀滅性的。
咱們看來草原上似乎就是牛羊成群,但實際上一戶牧民家里也就幾十只羊,頂多十頭左右的牛,再加上幾匹馬。甚至他們吃肉的時候也不是很多,因為牲畜經常生病,一病很可能死一多半,所以他們必須盡量保持牲畜數量,平常不到不得已是不會宰殺吃肉的,就是擠奶喝。
所以他們寧可用牲畜換糧食,因為牲畜可能一場瘟疫之后死一多半,但換來的糧食卻不會生病。
草原其實也很窮。
他們最大的問題在于更寒冷,陛下去年測的最低氣溫是多少?”
“零下二十二度。”
“呃,這么冷?那么陛下的感覺如何?”
他的確沒想到這么冷。
這已經接近現代有記錄的最低了。
“寒風刺骨,踏出房門就覺得恍如置身冰窟,有種連指頭都不是自己的感覺,而朕記下的似乎是一年比一年冷,前年最低是零下二十一,大前年開始有溫度計,最低是零下二十,照這樣看今年會更低。”
“這倒是,這幾年運河封凍的天數越來越多,去年直到二月中旬才解凍,整整凍了一百多天,今年至今還凍著。”
九千歲說道。
“林丹汗的察罕浩特再降十度,他那里不是最冷的,漠北蒙古的碩塞那邊還得再降十度,但他們那里還不是最冷的,野人女真北部氣溫能降到最低零下五十度。冬季里別說是在外面活動了,就是在外面潑一盆水出去,還沒等落地就成一堆碎冰,而這還不是有人居住的最冷之處,這就是為何這些人體格強,因為不強的都已經凍死了。”
皇帝陛下拿起一個溫度計,驚愕地看著……
好吧,他的溫度計上根本就沒有零下五十度這個刻度,這上面最低就標注到了零下二十五度。
“的確就如河間侯所說,他們所爭的東西其實都很簡單,就是和咱們的貿易,從咱們手中換糧食,虎汗進攻喀喇慎部,也就是因為喀喇慎部在張家口外,他的貿易必須經過喀喇慎的地盤。”
看著明顯歪樓的皇帝陛下,根本不懂他們說些什么的王象乾微笑著說道。
“那就去告訴他,朕給他做保,以后喀喇慎再搶他的東西,朕會給他主持公道,但誰的地盤就是誰的,他必須從喀喇慎的地盤撤出,否則朕就得替喀喇慎主持公道。過去喀喇慎部歸順義王管,這種事情屬于順義王失職,朕可以原諒他,之前的罰奉也會重新給他,但如今喀喇慎部已經封爵并劃分了牧區,直接歸理藩院管,那么朕也會負起責任。”
大明理藩院已經正式成立。
實際上這樣一個機構也必須得有了,畢竟封了那么多蒙古王公,必須得有一個專門與他們打交道的,而第一任理藩院尚書就是老王。蒙古總督什么的暫時還沒設,主要是這樣得在草原駐軍,那牽扯就比較大了,但設立理藩院就是天啟一句話而已。
也不僅僅是蒙古,以后包括烏斯藏在內,所有此類事務,統統交由理藩院負責。
包括朝鮮。
老王也沒多說什么。
皇帝陛下的話就是圣旨,林丹汗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敢不聽那就揍他。
反正卜石兔已經帶著西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布部聯軍到達,而滿桂也已經出獨石口,就連東土默特部也出滿套兒,他們和喀喇慎殘部共同組成聯軍在獨石口外。而炒花和趙率教部已經進入察哈爾部牧區,隨時可以直接殺到察罕浩特,可憐的林丹汗那蒙古大汗的美夢,正遭到大明皇帝和蒙古人民的迎頭痛擊。
他就像個笑話。
如果他退縮,那就更是笑話了。
可如果他不退縮,那就會在兩面夾擊中慘敗。
最后還是個笑話。
總之他無論怎么選擇,最后都是一個笑話。
但同樣無論他怎樣選擇,大明皇帝作為草原裁決者的身份都隨著這件事正式確立,至少內喀爾喀,東西土默特,喀喇慎,永謝布,鄂爾多斯,依附喀喇慎和東土默特的朵顏,都已經通過這件事正式承認了大明皇帝的共主身份。
“建奴那里會不會也同樣因為饑荒而出山劫掠?”
“陛下,建奴已經在殺自己的老弱病殘來減少糧食消耗了,而且還在以這些老弱病殘為食,若是今年塞外的旱災沒有變化,那么咱們真就得防備野豬皮鋌而走險了。”
“果然是豺狼之性。”
天啟冷哼了一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