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天空中彌漫的硝煙,楊都督的座艦駛抵京口閘。
“一!”
楊都督舉著銅皮喇叭喊道。
他面前擁擠的一艘艘船上,那些船主和水手恐慌地看著他。
而他身后一排彪形大漢,手中拎著一根根粗麻繩,而在麻繩下面綴著一個個比成年人拳頭還要大一圈的黑色鐵球,鐵球外面都露出一根根引信,他們身后幾個士兵拿著火折子等待著……
馬尾手榴彈。
“二!”
楊都督喊道。
而他肩膀上扛著的尚方寶劍顛了一下。
他面前的船主和水手沒有絲毫猶豫地撐開了他們的船。
后面岸邊那些士紳們一片憤怒的咒罵,而在這罵聲中楊都督滿意的看著迅速給他讓出的航道。
“跟我斗,幼稚!”
他鄙夷地說道。
說完他將喇叭筒扔給楊寰,而高弘圖面無表情地看著岸上,岸上的士紳們依舊在跳腳咒罵,咒罵那些收了他們錢卻不辦事的船主,后者則默默地撐著船一艘艘向前進入航道,讓出原本被堵住的京口閘。
“的確是幼稚啊!”
高弘圖嘆息著。
這個詞雖然這時候不像現代一樣使用,但此刻他還真就覺得這個詞很合適。
用這種毫無意義的手段對付楊信,這就像是一群小孩。
就在這時候,岸邊那些士紳紛紛閃開,緊接著后面大批全副武裝的士兵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為首一個穿半身甲騎著馬的將領,在一面葛字大旗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駛向自己的艦隊。而在他身旁那些火槍兵支起無數斑鳩銃,甚至還有十幾尊大炮在高處一字排開,不過基本上都是輕型紅夷大炮,實際上是兩斤炮,江南的地形很難讓更重的在野外機動。
而他們中間是關閉的京口閘。
甚至還有一個紅袍文官站在這支軍隊前面。
“等軒公,別來無恙啊!”
楊都督熱情地喊道。
“河間侯,圣旨在此,著河間侯自江西進軍,不得有誤!”
南京兵部尚書商周祚舉著手中圣旨說道。
“呃,我就在鎮江暫留候風,不進去!”
楊都督仿佛說我就蹭蹭,不進去一樣純潔地說道。
“河間侯,軍情緊急,昨日逆黨韋廣部陷處州,浙江形勢危急,您就不要節外生枝了,圣旨嚴令都督不得繼續逗留,速速前往江西進剿,兵部有令,南京以東各地不得容留都督,都督就不要讓地方官員難做了。”
商周祚說道。
“等軒公,楊某是被水沖過來的。”
楊信笑著說道。
“河間侯,那就轉頭。”
商周祚說道。
“這頭可難轉。”
楊信說道。
而就在同時他身后船隊絲毫不停。
“準備!”
商周祚身后那人吼道。
所有士兵吹著了火繩,同時那些大炮處炮手嚴陣以待。
楊信毫不猶豫地縱身躍起,然后轉眼站到了桅桿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商周祚疑惑地看著他……
“他怕大炮!”
一個老鄉賢激動地喊道。
“對,他怕大炮,這個奸賊怕被大炮轟死!”
另一個老鄉賢尖叫著。
然后岸邊鄉賢們一片歡騰,就仿佛他們已經看到了楊信在炮彈下粉身碎骨的場景,不得不說鄉賢們苦啊,這時候他們對楊信的恐懼都已經到了一種絕望而且無力的程度,這個奸臣一次次用面對各種武器時候的毫發無損,讓他們的天空一天天灰暗。到現在為止已經快六年了,六年前他開始禍害江南,制造一場場令人發指的慘案,害得一個個忠臣義士家破人亡,最后終于做出了紅巾軍這種喪盡天良,人神共憤的暴行。
可他就是不死啊!
怎么殺都不死,刀砍不死,箭射不死,子彈都打不死。
據說還百病不生,百毒不侵,完全就是一副要禍害活千年的架勢,估計鄉賢們都死光他都未必死,難道還能真的靠家祭不忘告乃翁?
真得很讓人絕望啊!
此刻終于知道他也有害怕的了!
鄉賢們的天空一下子明亮了許多,一下子鳥語花香起來……
“對呀,我是害怕大炮!”
楊信就像杰克船長一樣,扶著桅桿站在橫桅上說道。
他這種漕船其實是沒有橫桅的,中式硬帆不需要這個,但現在為了便于登高觀察,絕大多數大型的硬帆船上也被要求加裝,畢竟有了望遠鏡之后,不再局限于肉眼觀察,這樣站的高就能看得更遠,甚至可以通過望遠鏡細致觀察,在一艘船上當然是桅桿頂有觀察哨最好。
過去無所謂。
需要的時候爬上去抱著桅桿就能看。
但現在不可能那樣舉著望遠鏡,話說這時候的望遠鏡可不輕。
“我的確害怕大炮,話說誰能扛住大炮?
你們就是把楚霸王弄來也照樣一炮轟成渣渣,這是科學,早已經超出人力能抗衡,楊某也是人,我的確是比常人要強一些,可再強我也一樣是凡人,是凡人就扛不住大炮。
可是我很好奇你們有什么可激動的?
我就是下去,你們敢開炮嗎?你們敢冒著殺頭滅族危險嗎?
你們老老實實忍著那還能繼續過你們的好日子,你們沒了土地還有商鋪,你們沒了商鋪還有身上的功名,實際上連你們的房子都還給你們了。雖然你們不能剝削佃戶農奴,但你們依然可以靠著商業賺錢,靠著工業過比那些民兵更優越的生活,甚至還能考科舉做官。你們的確受到了損失,很大損失,但你們的損失僅僅是少養幾個妓女,少擺些宴席,不再住著奢華的園林,就像寄生蟲一樣吸著佃戶的血汗。
但是。
離活不下去還遠著呢!
可你們要開炮了,能打死我還好,若打不死我,那真得連活下去都是癡心妄想啊!
不只是你們,連你們的族人都一樣得死。
那么你們敢嗎?”
楊信說道。
“有何不敢,奸臣人人得而誅之!”
一個軍官喝道。
然后他拔出槍對準楊信。
“這東西又打不死我,你不會是效仿史可法吧?去換那尊大炮,別整這些沒用的,有本事去用大炮,拿大炮對準我轟,轟死我,你就是這江南士紳的英雄救星,轟不死我,這尚方寶劍殺你三族,九族太過分了,我不喜歡殺人九族。”
楊信喊道。
那人怒吼一聲跳下戰馬。
旁邊一個老鄉賢瞬間把他撲倒……
“別犯渾,宗族為重!”
老鄉賢說道。
那人仿佛一下子泄了氣般垂頭喪氣地蹲在那里,很顯然在這一刻他瞬間成長了許多。
“看看吧,這就萎了,我真的很好奇,難道你們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德性?為何總是非要跟我斗呢?明明你們自己就沒有多少骨頭硬的,卻非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硬骨頭的架勢,明明你們自己知道,遇上生死關頭,其實多半是要做黃澍的,卻非要擺出一副自己肯定是汪文言的架勢。
丟人。
真得很丟人。
我都替你們害臊!
一個個要么怕死,要么怕連累家人,連累宗族,甚至還有的連前程都不敢搭上,除了在嘴上罵我,而且多數還背地里罵。
你們就是這個樣子,那你們非要一次次跳出來做什么?
你們又不敢動真格的。
雖然張名振,許都這些人想殺我,但我至少對他們還有點敬意,我敬他們是條漢子,不會只是在最上說,知道我把這種只會嘴上說,實際上什么都不敢干的稱為什么?
嘴炮!
用嘴開炮!
其實什么都沒有。
但他們不是嘴炮,他們是真男人,真漢子,他們說殺我就動真格的,而你們只是一群嘴炮,你們擺出這些大炮做什么?你們又不敢真的開炮,你們最多用它做禮炮歡迎我!”
楊信喊道。
他前面的岸邊一片寂靜。
那些鄉賢們用悲憤的目光看著他。
打人不打臉啊,何況當著這么多人,以這種方式公然揭開他們真面目,讓他們眾目睽睽之下成為笑柄,仿佛扒光了他們,讓他們那瘦弱干癟的身體,從綾羅綢緞的包裹中真正展露。
喪心病狂!
可是……
他們又能怎樣呢?
或者說敢怎么樣嗎?就像楊信說的,前程,性命,家人,宗族,一層層套在身上啊,他們那本來就不硬的骨頭,難道真還能奮起不成?
弄死楊信這種事情至少不能這樣公然進行啊!
而就在此時一艘運兵船到達閘口,緊接著船上士兵開始登岸,那些嚴陣以待的團練士兵們看著那個將領,后者默默看著桅桿上的楊信,但卻終究沒有下達開火的命令。很快第一批蕩寇軍在岸邊集結,然后在為首的李錦帶領下,蠻橫地走到團練面前,一個個舉著斑鳩銃推開他們,這些家伙都是陜北人,體型本來就比江浙略高些,在后者士氣明顯低落的情況下,迅速把擋路的推開。
“滾,好狗不擋道!”
李錦很囂張地說道。
他對面團練軍官滿臉怒色做拔刀狀。
李錦上前一步,用胸口猛得撞在他胸前,那軍官被撞得倒退兩步。
李錦身后兩名士兵用手中斑鳩銃左右一分,給他們隊長清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