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水師副將,當年黃鎮那艘船上的水手之一,后來改姓的楊益,看著地上黃提督的死尸,吹了吹槍口的硝煙……
“還敢背叛瀛國公?”
他鄙夷地說道。
前面那些水師官兵很自覺地拔出了槍,然后用平靜的目光看著黃恩的幾個親兵。
后者以最快速度扔掉武器,一臉尷尬地舉起雙手。
“傳令,各艦瞄準岸上這些大老爺們自由開炮!”
楊益收起槍說道。
這時候水師軍官及陸戰隊,已經開始換裝燧發槍,這種東西在技術上完全沒問題,就是成本比較高,畢竟那些壓板彈簧需要鍛造,而且還得經過復雜的熱處理,必須得是真正技藝高超的工匠才能做出。但兩洋水師的陸戰隊因為特殊性,設計中就是要時不時出去欺負人,所以楊都督很豪爽地給他們配上了這個,法國最早的燧發槍軍隊也是海軍的陸戰隊,畢竟火繩槍登陸作戰很不好用。
伴隨他的命令,這艘擁有雙層火炮甲板的戰列艦上,所有軍官和士兵全都忙碌起來,一尊尊二十四斤炮的炮口從炮門伸出。
短重炮。
長炮。
甚至甲板上還有專門用于發射開花彈的四尊二十四斤臼炮。
這艘戰列艦所有大炮瞄準岸邊。
就在同時伴隨桅桿上水兵發出的旗語,后方另外三艘幾乎一模一樣的戰列艦上所有炮口同樣瞄準岸邊,而他們炮口指向的,正是一身紅袍的商周祚和董其昌,不過后者明顯沒有意識到危險,在他們看來自己的銀彈攻勢不會失敗的。
“收起來!”
楊益把他背上的包裹扔給艦長。
后者隨即接過然后打開,看著里面的銀票立刻發出一聲驚嘆……
“咱們黃提督就被這東西迷昏頭的?”
艦長驚嘆道。
“他太年輕了,這家錢莊是蘇州幾個世家合伙開的,京城的確有分號,甚至登州也有分號,但京城的錢莊總共存銀也就五十萬,登州的不足五萬,北直隸和山東所有分號加起來,都未必能支付這一百萬,難道他還想自己去蘇州取銀子?”
他看著頭發花白的黃提督,緊接著說道。
“他取不出,但咱們公爺可以!”
楊益笑著說道。
“那倒是得收好了!”
艦長說道。
就在同時,他們腳下的一個個炮口噴出了火焰……
“這些狗東西!”
岸邊的商周祚,看著仿佛火山爆發般的戰艦,愕然發出了悲憤的驚叫。
幾乎同時炮彈呼嘯落下。
岸邊那些官員和團練士兵一下子炸了窩,巨大的炮彈在他們中間恍如隕石般落下,哪怕實心彈也依然砸出一片血肉飛濺。而遠處另外三艘戰列艦側舷火光和硝煙同樣噴射,更多炮彈從這些一下子被硝煙籠罩,仿佛帶著妖霧的巨獸般的戰艦射出,然后狂風暴雨般落在他們中間。
在炮彈激起的泥土和血雨中,也算飽經風霜的商尚書驚恐尖叫著,絲毫沒有形象地跌跌撞撞狂奔,然后一下子和同樣沒頭蒼蠅般的董其昌撞在一起。
董大師滿身泥污,頭上的官帽也掉了,那雙能夠畫出傳世名作的手上還有幾道劃傷。
“跳到水里!”
商周祚拽著他喊道。
下一刻一聲怪異的呼嘯在頭頂響起。
他倆愕然地看著一個炮彈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不過威力很弱,落地后彈了一下,然后在地上緩慢滾動著,一點火光隨著它滾動隱現……
“虛,虛驚一場!”
董大師擦了把臉說道。
下一刻那炮彈化作一團爆炸的烈焰,巨大的力量帶著硝煙和泥沙撞擊而來,商周祚眼看著董大師的身體飛了起來,直接撞在自己身上,兩人一下子倒進旁邊泥水。不過好在終究是黑火藥開花彈,哪怕二十四斤炮彈威力也有限,緊接著商周祚第一個掙扎著爬起,而董大師卻被一塊彈片打在腿上……
這條腿是廢了。
好在腿廢了影響不了他作畫。
在董大師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商周祚憤怒地看著那四艘戰列艦。
后者依舊在不斷噴射火焰。
哪怕只有一側對著這邊,四艘戰列艦上也是一百多尊大炮,它們齊射的場面足夠壯觀,同樣它們每分鐘投射出的炮彈也足夠兇殘,整個碼頭上那些官員和團練恍如被野狗追趕的鴨子。
還有人在向水師呼救。
但無論操江水師還是緝私隊,全都在黃浦江上老老實實看著。
沒有敢上前的。
很顯然他們也被嚇傻了。
這還是這些新式戰列艦在建成后第一次發威,原本對它們只是感覺船大炮多的舊水師將領們,這次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等級的差距,完全沒法打啊!這里的確有一百多艘亂七八糟的戰艦,甚至還有二十多艘算得上新式的巡洋艦,但面對這四艘戰列艦真打起來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估計人家一輪齊射就能打沉好幾艘。
“思白公,咱們也得造這個!”
商周祚說道。
可憐的董大師只能以慘叫回應他。
肆虐了十幾分鐘后,北洋水師調頭就像一個不負責任的渣男般,帶著滿足感揚長而去,它們緊接著乘潮轉入海門水道,在崇明士紳驚恐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進入長江,然后暢通無阻地駛往上游。
就在同時,返回上海的商周祚再次上奏楊信已反,在南京殘殺魏國公在內一公九侯八伯,并且上奏北洋水師叛亂炮轟吳淞口,重傷南京禮部尚書董其昌。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上奏很難有下文,至少目前來講,就算天啟真拋棄楊信也不會動手,畢竟楊信的屯墾區直接威脅京城。
就連北洋水師都不會有下文,威海衛一帶同樣已經被楊信控制,這些水師軍官都是楊家莊戶出身,士兵多數都是登州一帶漁民和軍戶,劉公島新建的要塞堪稱銅墻鐵壁般。
朝廷治罪?
派去的官員估計想活著踏上劉公島是不可能了。
但商周祚也沒指望這些。
就在上奏的同時,他也開始鼓動蘇松甚至浙江士紳,迅速開始建造類似的戰列艦。
不就是銀子嘛!
這時候是在乎銀子的時候嗎?
至于技術不值一提,那些在各地貿易的荷蘭人什么不懂?甚至他們在巴達維亞還有自己的造船廠,葡萄牙人在果阿同樣也有,就找他們幫忙建造唄,雖然時間上來不及,但必須從長遠考慮,萬一這場戰爭真得曠日持久下去呢?
北洋水師時不時炮擊一下,甚至封鎖一下貿易,那損失就不是那點造艦的銀子了。
實在不行干脆直接買。
從荷蘭人或者葡萄牙人甚至西班牙人那里購買,總之江浙沿海必須有一支能夠阻擊北洋水師的艦隊。
另外他就像對劉孔昭所說,在上奏的同時,以露布也就是公告的方式向各地描述楊信在南京的惡行,而且以公文形式邀請各地督撫共同討逆鋤奸,這算是正式拋開天啟了。皇帝愛怎樣怎樣,你不是始終不肯承認楊信造反嗎?那我們不用你承認了,我們自己來解決他,但解決完之后,我們是不是還認你這個皇帝,那就真得很難說了。
我們能解決楊信了,干嘛還要繼續忍受你這個昏君。
大明又不是就你一個選擇,隨便找個符合審美的藩王就是了,正好桂王那些也已經就國了。
你不好好干?
你叔叔們都在等著呢!
而且商周祚的邀請立刻就得到了福建巡撫朱一馮響應,泰興籍的朱巡撫第一個在福州宣布討逆。
福建士紳堅決支持。
他們迅速找來正在與李國助爭奪李旦遺產的鄭芝龍,由后者組建福建團練……
這時候鄭芝龍已經奪取李旦在倭國的絕大多數產業,他得到了荷蘭人的全力支持,另外還有顏思齊等主要海商做同盟,他們更渴望回到過去那種隨便走私的時代,楊信的插手毀了他們的好日子。過去李旦的威信足夠壓制他們的不滿,但李旦死后,繼承人李國助肯定沒這本事,而且南洋公司逐漸擠壓他們的份額,他們對南洋公司早就懷恨在心。
李家無所謂,因為李旦的親信許心素就在南洋公司當總辦,李國助早就是股東之一。
但顏思齊等人不是。
包括鄭芝龍。
李旦一死,這些過去被李旦以積威控制的海商兼海盜,迅速結成同盟奪取李家在倭國的產業。
李國助則與南洋公司結成同盟,尤其是和臺灣的楊家勢力合伙。
這段時間一直明爭暗斗。
朱一馮就是看到這一點,才拉攏鄭芝龍,顏思齊集團,借助他們討伐楊逆。
而福建士紳的目的同樣是毀掉楊信建立的海關體系,尤其是逐漸做大的南洋集團,然后讓沿海貿易回到大家最愛的走私時代。說到底福建士紳暫時還不用面對分田,原本不需要和朱巡撫一樣著急的,沒有足夠的利益,尤其還得是核心利益驅動,他們原本不需要這么早跳出。
可李旦死后失控的海上貿易格局,給了他們足夠的動力。
隨著朱一馮舉起討逆的大旗,一場整個大明范圍內的討逆浪潮,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