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悶雷般的炮聲依舊響徹南京,雨花臺上火光不斷閃耀,炮彈劃破空氣的呼嘯恍如怪獸的嘶吼。
在火光映照中巍峨的大報恩寺塔恍如染血。
南京今夜無人入眠。
從昨天開始的炮擊持續至今,雖然因為需要冷卻已經減慢射速,但隨著最堅固的外層被轟開,大同軍的其他重炮也加入轟擊,在集中轟擊處此刻每分鐘都有多枚炮彈落下,這道守護這座城市兩百多年的城墻,最終還是沒能擋住萬斤巨炮的轟擊。
破城的一刻已經臨近。
“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在他面前是無數列隊等待的士兵。
事情有些變化,他對南京城墻的估計過高,朱元璋修城墻時候偷工減料了。
南京城墻是磚砣子的確不假。
但里外兩層的粘合劑不同。
朱元璋沒有那么多糯米把所有磚塊全部用糯米汁混石灰粘合,那樣的糯米消耗量實在太大,這可是糧食,他那時候亂世初定,糧食還是能節約就節約,城墻外面的確是糯米汁混上石灰來做粘合劑,但里面的磚是卻用黃泥粘合起來的。雖然它不是硬殼軟芯的夯土包磚墻,但也不是實實在在的純砣子,在被大炮轟開外層糯米汁粘合的城磚后,里面承受炮擊的能力有限。
甚至被炮彈擊中后,很快出現了大塊的塌落。
不過這也沒什么奇怪的,畢竟朱元璋不可能想到,兩百多年后這座城市要承受四十多斤重生鐵球以超音速持續撞擊。
他那時候有什么呀?
碗口銃就算炮了,也就是投石機扔個百十斤大石頭,那東西根本破不了防,里面也不需要太夸張,但現在卻搞的楊信有些尷尬了,在白天持續的轟擊造成外殼大面積被摧毀后,城墻的坍塌開始加劇。說到底這也是真正的巨炮,六十磅級別加農炮,就是在歐洲這時候也是滅國級別的,哪怕棱堡也頂不住,實際上對荷蘭式棱堡攻擊用二十四磅就足以。
真正棱堡到完全體,得這時候還沒出生的沃邦。
但現在西班牙人在歐洲戰場上,就是以二十四磅為最有效重炮,再大的確更有效但機動性悲劇。
而這是六十磅級別的。
在楊信身后不遠處,被炮彈集中轟擊處的城墻正在不斷輕微顫抖,甚至可以看到被激起的碎磚飛上天空。
炮彈正在不斷鑿碎這屹立了兩百多年的城墻,兩百多年前的傾國之力終究無法對抗兩百多年的科技進步,實際上外面城墻已經塌了大半,甚至形成了一片明顯的斜坡,只是還剩下最后幾米厚還頑強地屹立著。而城外冬日的曠野上,大同軍已經開始列陣,他們在上游筑起的堤壩引走秦淮河的河水,此時外秦淮河早就露出了河床,而且在嚴寒中凍得堅實。
他們面前沒有了阻礙。
他們在等待城墻被轟開的一刻,而同樣,城內的軍民們也在等待著城墻被轟開的一刻。
“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那些士兵吼叫著。
“你們準備好迎戰敵人了嗎?
他們已經在磨利刀劍,他們的戰馬已經在嘶鳴,下一刻他們將沖向這座城市,沖向你們的城市。
他們要來奪走你們剛剛得到的好日子。
那么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
士兵們吼道。
“那就拿酒來,咱們痛飲之后再殺敵!”
緊接著家丁們抬來一壇壇米酒,然后開始給這些士兵一碗碗倒上。
這些是接下來堵缺口的,基本上相當于敢死隊。
張名振的進攻就是以大炮轟開缺口,然后在聚寶門兩側這片向前突出的三公里城墻展開全線強攻,沒有了秦淮河的阻擋,他的士兵可以直接沖擊城墻,哪怕用梯子爬也足夠,說到底他有五萬大軍……
甚至更多。
這段時間太平府,寧國府甚至徽州等地士紳,都相繼組織起團練增援他,此刻他手下最少也得十萬兵力,包括在解決了南線后,直接從徽州北上的兩萬留守大同軍,他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可以用最奢侈的方式進攻。
但兩側對城墻尤其是聚寶門的強攻屬于牽制,真正的關鍵在于從缺口突破。
畢竟不能真靠梯子攻破南京。
同樣對于防御一方來說也是如此,這時候兩側城墻上那些守城的士兵已經登上城墻,在箭垛后等待著,而這些本地軍戶中挑選的精銳,就是負責堵住缺口真正進行血戰的。
不過不只是他們自己,楊都督將親自帶領他們。
就在此時被炮彈轟擊處,伴隨巨大的撞擊聲城墻劇烈晃動,甚至一塊城磚都從那上面墜落下來。
而此時天邊也終于露出一絲血紅。
“兄弟們,干!”
然后他一飲而盡,緊接著摔了碗……
“準備迎敵,好男兒熱血洗沙場!”
他嚎叫一聲。
緊接著轉身抄起了他的巨劍。
這東西就是他的尚方寶劍放大版,但比陌刀略微短一些,卻比陌刀更寬更厚,重量倒不是很夸張,就三十斤左右而已,畢竟他一身已經很重了,再玩太重的影響持續作戰。武將真正上戰場的武器不會太重,揮舞一把百斤大刀有的是人能做到,但換一把二十斤的肯定能戰斗更久,說到底誰也不知道在戰場上自己需要持續奮戰到何時。
而在他身后那些士兵同樣全都一飲而盡,然后摔碎他們的碗,拿起了他們的武器。
這些是真正精銳了。
他們甚至不是四分之三甲,而是清一色的全身甲,恍如一個個鐵罐頭般站在黎明的第一縷朝霞中,而且都是彪形大漢,甚至武器都是清一色的苗刀,巨大的雙手戰刀扛在肩頭。而在他們后面是列隊的火槍手,也不是火繩槍,而是北洋水師送來的一批燧發槍,但不是長槍,而是燧發短槍,每個人身上都掛著三支,一共三百火槍手,他們的任務是混在戰場打黑槍。
張名振的第一波沖擊肯定也是類似的冷兵器重步兵。
登城都是這樣的,不可能讓火槍手第一波次,這樣這些打黑槍的就很有用了。
楊信站在最前面,雙手握著他的巨劍。
一千敢死隊員站在他身后,一個個肩扛著雙手的苗刀。
而在他們身旁的城墻上,無數士兵沿著女墻排開,手中拿著他們的武器,火繩槍,燧發槍,射雷槍,手雷,甚至輕型火炮,燃燒瓶,這個必須得有,而且效果肯定很好,另外萬人敵也少不了。而在女墻的另一邊,是大同軍的各類火炮不斷轟擊,不時有重型炮彈擊毀女墻,然后用碎磚收割生命,但這些士兵依舊在默默等待著。
打高了的炮彈不斷從他們頭頂掠過,然后在城內制造一片新的廢墟。
至于夫子廟……
那個已經是廢墟了。
張名振的炮轟必須避開大報恩寺塔,畢竟他還是以清君側而來,不可能毀掉這座永樂紀念馬皇后的高塔,但這座堪稱大明標志性建筑的巍峨高塔又正好擋住最佳射界。而轟擊聚寶門西側城墻太遠,轟擊東側就得最大限度避開,他倒是選了個兩全其美的位置,但他卻忽略了這個位置正好就和夫子廟在一條直線上。
好在距離遠炮彈因為居高臨下的角度問題,極少會打到那么遠,但這種事情終究還是會有意外的。
總共三次這樣的意外。
但三次已經足夠,這種級別的炮彈哪怕距離超過兩千米,在夫子廟來個貫通也是毫無壓力的。
四十多斤啊。
在地上彈起來都能撞塌大成殿。
最終三枚炮彈把夫子廟打得慘不忍睹。
此刻所有人都這樣默默等待,甚至在炮彈波及射程外,一個個新軍營和民兵營也都同樣嚴陣以待,一旦敵軍突破防線涌入城內,他們將誓死保衛自己的家園用巷戰埋葬敵人。
驟然間一聲恐怖的呼嘯,就在同時那城墻上碎磚飛濺,緊接著大量的磚塊從城墻頂上直接塌落,甚至城墻上都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豁口,但幾乎就在同時又一枚炮彈命中,原本就已經被震出大量裂紋的城墻上,突然間就像被大風刮過的木板般晃了一下……
楊信靜靜看著。
所有人都靜靜看著,朝霞如血中等待新的一擊。
呼嘯再次響起,然后那片城墻就像被人推倒般,猛然向后倒下,緊接著在四分五裂中墜落。
城墻上一個一丈多高的缺口赫然出現。
“這個墻砌的不科學!”
楊信很肯定地說道。
很顯然內外兩種粘合劑的城墻之間,缺少一種抵抗縱向力量的結構,最終導致了里面出現剝離,要是加上鋼筋就肯定不會出這種事情了,話說他背后的孝陵里,朱元璋要是能爬出來該一腳踹他背上,還要鋼筋呢,老子做兵器都他瑪得用鍛鐵。
而炮擊仍然在繼續。
但就在同時,悶雷般的鼓聲從外面隱約傳來。
“敵軍進攻了!”
天空中的熱氣球上,觀察員舉著喇叭高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