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請求進京的奏折還是得上的。
鎮南王緊接著上奏請求進京,而且是以公開的題本而不是奏本。
這樣到達通政司后,基本上立刻就整個京城皆知,他就是要把自己的進京搞得轟轟烈烈一些 孤身進京。
不是都說鎮南王造反嗎?
不是都說鎮南王想做曹操董卓之類的嗎?
那鎮南王就孤身北上好了,一個兵都不帶,然后去京城任人宰割,這樣還說他是造反,那未免也太過分了,鎮南王真造反會這樣自投羅網嗎?
甚至當天就通過他控制的報紙散播開這個消息,并且在報紙上大肆渲染鎮南王的忠心,得知皇帝陛下染病的消息后,鎮南王那是茶飯不思徹夜難眠,食不甘味,神不守舍,整個人都憔悴了,現在就想著能早日回到皇帝陛下身邊,為給皇帝治病盡一份力 他也是名醫。
事實上他的確是公認的名醫,尤其擅長外科,比如一些截肢什么的最擅長了。
主要是他截肢的速度快。
眼快手穩下刀準,往往那些被截肢者還沒怎么反應過來,自己的胳膊腿什么的就沒了,鋸腿速度堪比他戰場上砍人頭,頗有那個傳說一場手術弄死三個的名醫風采,不過在消毒止血技術和藥品有限的情況下,速度的確是最大限度避免感染的有效手段之一。
總之他也是公認的神醫,和醫學院那些老家伙齊名的,而現在很明顯就是神醫登場的時候。
但他需要朝廷批準啊。
作為朝廷的總督三省軍政,總督沿海軍務,南京守備武臣,他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尤其是他還處于猜疑之地,就更要遵守朝廷的規矩,總之他必須先上奏請求進京,在得到允許后才能進京。
但朝廷的奸臣 “不行,絕對不行!”
孫承宗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時候天啟病情依然沒起色。
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盡管武之望等人也竭盡全力,但這個時代醫療技術終究有限,哪怕醫學院發展很快,也只是在細菌學,外科等方面,主要借助顯微鏡和醫學解剖,但這種屬于慢性中毒的病,他們真得有些無能為力。
只能靠緩慢調養,一點點排除毒素。
好在皇帝陛下的病情也沒有繼續惡化下去,偶爾還能正常接見一下九千歲等人。
名醫們能力還是可以的。
當然,主要是九千歲也隱約猜到了有人做手腳,所以現在皇帝陛下的用藥改成由醫學院負責,包括藥材的采購也是九千歲安排親信,很顯然他依然沒有懷疑他的親信。不過因為皇帝陛下重病,原本已經準備強行開始的改革也停止,畢竟皇帝都這樣了,九千歲也沒心情管這些。
所以原本的暗潮洶涌也暫時緩了緩。
當然,以后怎樣還不好說,皇帝陛下只要康復肯定還要繼續,這時候他沒有別的選擇,要么對士紳和鹽商下刀,要么像孫承宗設計的對宗室下刀。
但天啟明顯不想對宗室,說到底他是朱家天子,宗室限祿法已經是他在宗室制度上做出改變了。
宗室已經做出犧牲了。
現在輪到士紳了。
所以改革是否繼續下去,最終還得看天啟能不能康復。
當然,也有可能皇帝被嚇住,就像他曾曾祖一樣,然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停止改革。
這種可能也是有的。
說到底他不是楊信,后者的頭鐵那是因為頭真的鐵啊。
總之在最初皇帝落水的混亂之后,京城這幾天暫時平靜了些,但現在楊信的奏折又往這片本來就暗潮洶涌的水面,直接砸下了一顆小行星,整個京城瞬間因為這份奏折的到達一片混亂。而對于孫承宗來說,是絕對不能讓楊信進京的,哪怕這個混蛋說孤身進京,大家都是千年狐貍,誰還不明白誰呀,說是孤身進京就是作秀而已。
他孤身進京又能怎樣?
摔杯為號刀斧手齊出把他亂刃分尸?
要能被亂刃分尸他還能活到現在?不就是殺不了他嗎?各路英雄什么手段沒用過?斑鳩銃都打不死,雖然線膛槍的確打傷過他,可受了傷人家轉眼間就恢復了啊!打不死,打傷了轉眼恢復,好像傳說下毒也沒用,直接百毒不侵,這樣的人他就是孤身進京,誰還敢再試驗新手段?
試驗成功當然好,不成功的話轉眼間他的幾萬家丁就奔京城來了,南方還有十幾萬精銳,正好楊信還缺一個公然造反的借口。
那可真就是讓他反的理直氣壯了。
可他進京之后要是不對他動手,那他就該對朝中袞袞諸公動手了。
他不帶兵就沒人了嗎?
他真要是進京,表現出忠心耿耿,然后哄著他大爺,剩下無論駐扎外城的曹文耀還是駐扎薊鎮的滿桂,甚至包括這京城的軍戶,全都是他一句話,更別說后面還有新城的家丁,他想幫著天啟以強硬手段推行改革,那時候北方士紳真得只能洗干凈脖子。
他只要是繼續和以前一樣,專門給皇帝當改革的刀,那無論盧象升還是孫傳庭都不會干涉,軍方這兩大巨頭是忠于天啟的,只要楊信做的是天啟的旨意,這倆都不會反對的。而天啟當然樂意再掄起這把刀,把之前遇阻的改革強行推行下去然后徹底解決財政,所以說無論如何,他只要進京那就壞事了,不得不說天啟這病真得搞得孫閣老頭都大了。
他同樣猜到有人做手腳。
可就因為猜到,他才格外的頭大,因為這意味著局勢在失控。
他不怕出亂子,只要還在掌控中那就都無所謂,但他怕局勢失控,無法掌握的才是最可怕的。
“沒什么可懷疑的吧?”
九千歲說道。
天啟那里也在猶豫不決中。
要說皇帝陛下真確定楊信想謀朝篡位,這也是不對的,天啟始終不能確定他這個多年信賴的,甚至兄長待之的人會包藏野心。
畢竟他對楊信的感情是有的。
“九千歲,咱們也算相識十幾年,雖說算不上莫逆,但也是老交情,你主內我主外,咱們算是陛下的兩個守門人,咱們守的是陛下江山的最后一道門,這道門不能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差池,因為任何哪怕一絲一毫的差池,最后都會危及社稷。
咱們必須兢兢業業。
咱們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你與楊信的確情同父子,陛下的確與他情同兄弟,可在這江山社稷上縱然父子兄弟也不能信。
楊信有反意也罷,楊信沒有反義也罷,他有奪取陛下江山的能力,這就已經足夠了,他孤身一人進京又如何?新城那邊數萬家丁難道不是兵?且不說新城那邊,就是這京城里面,他楊家若想召集幾千人馬還不是一句話?從外城到方家莊再到張家灣,楊家多少雇工?他在南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聚集起一萬五千精銳的?
楊家的商鋪遍布京城內外。
光城南的那一座油庫,他就能召集起上千的青壯。
他還需要帶兵來嗎?
九千歲,你可以相信他,陛下可以相信他,甚至我也可以相信他,但相信他也不能讓他來,因為他有能力謀朝篡位。
這就足夠了!”
孫承宗說道。
他說的并不夸張,楊家在京城有龐大的產業,畢竟王妃家就在京城外,從張家灣開始,沿著蕭太后河一直到外城,甚至內城,整個一條楊家的商業鏈,從京城運出陜北來的石油,從新城運來糧食。楊家一年就得向京城輸送超過一百五十萬石米,蕭太后河的水路和岸邊的陸路,無數楊家雇工在負責運輸,更別說還有其他貨物了。
楊信是如何在南京翻盤的?
不就是武裝起了在南京的那些雇工和莊戶嗎?
他在京城能夠武裝起的人,恐怕也不會比南京少,他真的不需要帶兵,他在北方就有千軍萬馬,話說楊家在南苑還有一個馬場呢,從草原上購買的馬匹牛羊都暫時集中在那里等待南下。
至于武器 誰知道他家那一座座倉庫里,有哪些已經偷偷堆積了無數火槍大炮?
“何至于此呢?”
九千歲哀嘆著。
他這時候也明白孫承宗說的對。
楊信是不是忠心并不重要,就是真的忠臣,到如此實力,又處在一個如此的位置上,那也不能再當忠臣對待了,更何況九千歲其實也隱然覺得,自己這個便宜侄子未必真就是個忠臣。再說就算是個忠臣,那也不是一個很聽話的忠臣,但他是忠心耿耿的,他是真正忠于天啟的,那么在這種時候的確就像孫承宗所說的了,不能讓天啟的江山有一絲一毫的差池。
楊信的確不能放過來。
就算他沒有異心,也不能把這樣一個有可能對天啟皇位構成威脅的人放進京城。
忠臣,忠臣也不是沒有黃袍加身的可能。
感情?
父子兄弟都不能相信的事情,相信感情也未免太蠢了。
“可他非要進京又該如何?”
他說道。
“那時候你還說他是忠臣嗎?”
孫承宗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