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后,徐澤讓王四、褚垠二人先休息,自己則到最近的楊老實家看看。
說是家,其實就是在岸邊搭的一個小窩棚,楊老實也吃完了飯,正在窩棚內給喜兒講故事,借著昏暗的夜光見到徐澤,楊老實忙不迭的起身讓座,結果一頭撞到窩棚頂,差點把小窩棚掀翻,徐澤趕緊幫忙把窩棚重新蓋好。
徐澤已經知道喜兒是十一歲的男孩,隨手把手里的布包丟給他,說道:“這是我兄弟的衣服,你和他身材差不多,應該能穿上。”
這衣服是孫石的,在延安這種邊鄙州府穿起來還不錯,但在京城常伴張教頭就有些不合時宜,少年又正在長身體,原本穿起來就有點小,等孫石養好了身體,已到冬天,明年天熱了,八成穿不上,但徐澤也沒隨手丟掉,反正有馬,一件小衣服也不費事,于是便從京城一路帶了過來。
天氣炎熱,窩棚又小,徐澤索性帶著楊老實來到不遠處的土坎上坐下,然后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家常。
待水中逐漸顯現銀河的倒影,喜兒也已睡著了,徐澤停頓了一會,問:“老實,你不愿上山,可是在擔心孫有德幾個?”
楊老實忽地爬起,轉身朝徐澤跪倒,嘴抖了半天,才哽咽出聲。
“徐大俠,俺知道您仁義,不該瞞你,俺慫了半輩子,也知道在現在這世道,俺這些沒用的人只有跟著您這樣的大人物才有活路,只是俺恨啦,俺恨這個畜生,更恨自己慫啊。”
怕吵醒喜兒,楊老實咬著小臂壓抑嚎哭。
良久,通過楊老實斷斷續續的哭訴,結合下午褚垠的側面介紹,徐澤基本理清了事情的始末。
楊老實回梁山時,山上僅九戶人家,其中就包括褚青父子。
因褚青眼界開闊,善組織,會經營,上山的眾人都愿意聽從他的 安排,后來雖然陸續來了幾個亡命徒,但這些人江湖漂泊日久,早就倦了,梁山本來啥都缺,沒了褚青的主持,日子只會更難熬,稍微有點見識的都能看清這一點,倒是相安無事。
只到去年底孫有德等三人上山后,情況就慢慢變了。
三人都是青壯,據說孫有德還當過山大王,手上有好些條人命。
三人初上山時,尚看不出啥毛病,但待其站穩腳跟,摸清梁山虛實后,就經常做些出格的事,褚青父子二人一老一少,都不是強勢人物,也拿他們沒辦法。
孫有德得知楊老實擅捕魚,便逼其每日捕到的魚分一半,楊老實不敢反抗,只能照辦,孫有德見其好欺,便愈發得寸進尺。
一日,孫有德酒后尾隨并欲強暴楊老實懷有身孕的渾家李氏,楊老實及時趕到,并難得雄起一回,奮起反抗,卻被孫有德三拳兩腳打倒,李氏遭強暴動了胎氣,當夜就血崩而亡。
孫有德原本也沒想玩這么大,得知李氏亡故的消息,倒是和手下兩個人消停了一段時間。
楊老實一是顧忌家丑,二是內心懼怕孫有德,居然在葬下李氏后,不顧自己傷勢未愈,連夜帶著喜兒跑了。
褚青父子倒是隱隱猜到一些事情真相,卻礙于當事人自己跑路,加之以往被孫有德頻繁挑釁都拙于招架,如今三人難得消停,他更不敢主動找事,由此,梁山上居然維持了一段時間的詭異平靜。
在缺乏穩定秩序可以遵守的情況下,商人的軟弱性便暴露無遺,也正因為此,徐澤這個強勢人物一上山,耍耍嘴皮,便能輕易收取梁山主導權。
實際上,近段時間,孫有德見事情已過,又不斷鬧幺蛾子,如果沒有徐澤這個“變數”,褚青的地位很快就會岌岌可危,甚至生命都有危險,褚青應該很清楚這一點,他始終不敢放褚垠下山,怕的就是父子一旦分開,恐遭孫有德毒手。
待楊老實哭完,心情稍稍平復,徐澤起身,鄭重的說:“老實,今天我過來,本就是給你透個底,孫有德這人我是絕不會放過的,后日率眾人上山,如這人敢當面發難,我必殺之。但若其人見機快,不落口實給我,你愿不愿意隨我上山,當面揭發其惡行?”
“俺,俺,俺……”
徐澤拉起楊老實,他卻弓著腰勾著頭,始終不敢抬起頭。
徐澤拍拍他的肩,本想說“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過得好全得靠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換成“孫有德的頭顱我先寄存著,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吧”。
徐澤不是矯情的人,但回去的路上,還是忍不住想著楊老實的事,他是擔心自己一個人干不過孫有德他們三人,強自出頭,成不了事反而連累他嗎?
楊老實的悲劇有沒有他自己的責任?
還真有!孫有德作為江洋大盜、殺人慣犯,肯定有據梁山為巢“辦大事”的想法,只是就憑他三個人干不了大事,更做不了山大王,只有動搖褚青這個話事人的地位,把水攪混才能有機會。
且不說其人不擅經營和做穩定人心的事,即使擅長,也無法比褚青做得更好。
但反其道而行之,不斷做一些自己擅長而褚青絕對干不了的事,既可以以此挑戰對方的權威,也可以勾起其余人心中的“暗鬼”,當越來越多的人發現褚青營造的穩定其實就是個笑話,反倒是一旦釋放心中的“暗鬼”,就可以如孫有德一樣為所欲為時,事情就會徹底逆轉。
于是慫包楊老實便進入了孫有德的視線——這樣的人最容易欺負,也最便于觀察別人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