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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憂慮

  “都給我滾出去!”

  康家莊,為不肖子又做蠢事而煩悶不已的康善才剛沖下人發完火,就覺得喉頭發甜,趕緊掏出手絹捂住嘴,待下人走出后,康善才壓抑的咳嗽出來,咳完,拿下手絹看時,入眼一灘暗紅。

  康善才不動聲色的將手絹折好,放入袖內。

  自己十年前還身壯如牛,可如今這身子骨越來越不行,估計是熬不過今冬了,老子這一去,四哥兒這個不成器的小東西可還能活?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康善才也曾有兩個好兒子,可惜都去得早,才二十年的時間,自己竟然就記不清大郎、二郎的相貌了。

  至親尚且如此,可想無論多么風光人物和事業,隨著時光的流逝,也會最終化成空吧?可惜自己懂得這些道理已經太晚了。

  三十年前的康善才也是個只由己不由天的豪氣人物,對族內傳承那是嗤之以鼻,什么狗屁沙陀族后裔,一百多年前盛極一時的沙陀族能來著窮鄉僻壤?不過是個京師政治斗爭失敗,就近編管的小家族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百余年的各村通婚,管你什么血脈,也早就稀釋得一干二凈。

  即便真的是先后建立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和后周整整五個朝代的沙陀族,還不是早成了過往云煙?

  只信自己的康善才為了自己的地位權勢和子孫福祉,用盡手段化族為家,才換來現在的一切。

  但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觸怒了老天,耗盡了家族的氣運,早年不信命的康善才現在不敢不信了。

  發妻給自己生了三子一女,長子體魄健壯,心狠果敢,頗類自己;次子七歲感染天花,沒了;三子早慧,挺過了天花,卻在十六歲那年偶感風寒而亡,唯一的女兒也死于難產。

  二十六年前的黃麻胡襲村,康善才派大郎將黃麻胡的人引向村西南,成功重挫了康仁一家,但在后來的亂戰中,大郎也不幸傷了脾腎,不能人事。

  多方求醫無效的情況下,四十有三的康善才不得不納妾已圖家業后繼。

  不想大郎受傷后性情大變,竟趁著自己外出之際,縊死了已懷胎七月的小妾。

  又過了兩年,發現自己與大郎矛盾實在不可調和,康善才親手送走了這個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長子。

  而后,康善才接連納了三房小妾,夜夜耕耘,最終卻只得了這一根獨苗。

  晚年得子,自是寶貴得不行,取名為康嗣,就是希望其長大成人能順利繼承家業。

  可惜寵溺出敗子,已近十七歲的幼子身上完全看不出一點能繼承家業的跡象,每天不是斗雞走狗,就是欺壓鄉鄰。這些年,連續給他請了四個西席都被他氣跑。

  這次好不容易騙了個不知深淺的過路書生,沒教到一個月,險些又被這逆子氣走。

  “阿郎,四哥兒回來了。”正思索間,便聽到老管家在門口喊。

  身著勁裝手挽獵弓的康嗣一上堂,便抓起桌上的茶碗猛灌,喝完才問:“爹爹,你找俺作甚?”

  這逆子是順毛驢,越罵越跳,康善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四哥兒,今日行獵可有收獲?”

  “嘿嘿,打了一只好肥的野羊,已送到后廚,給爹爹燉湯喝。”

  這中原腹地,周邊又沒大山,那來的野羊,分明是村人自家養的羊吧?

  康善才無力的擺擺手,吩咐管家出去善后。

  示意康嗣坐下,康善才問:“昨日囑咐你給夫子道歉,去了沒?”

  “那措大!”眼見老父就要變臉,康嗣趕緊改口,說:“等羊湯燉好,俺就給夫子送去,當面陪不是。”

  見幼子態度恭順,康善才語重心長,說:“四哥兒啊,待我去后,這偌大家業就都要壓在你的身上,別看只是一個都保一兩千人,光靠打打殺殺可治不好,還是得多讀書,會用人。村人如羊,養著就是供咱們吃肉喝湯的,但你也不能把他們都逼到了墻角,羊急了也頂人。”

  康嗣老實地答道:“爹,俺知道了,對付羊,俺有的是辦法,就算躲到墻角,俺也可以拿弓射它!”

  “咳,咳咳咳——”

  “爹!你咋吐——”

  康善才趕緊止住幼子的叫喊,聲音虛弱地說:“我這身體熬不了多長時間,你爹為了這家業,可是害了不少人,你要是再不長勁,等我死后,當年咱造的孽,恐怕都要還回來了。”

  康嗣是真慌了,連連點頭。

  “爹,俺聽你的就是,你可別死啊!”

  康善才低聲喝道:“嚎甚!老子還沒死呢!前天我讓你找康仁說的事,你說了沒?”

  “說,說了,他答復俺說‘等這兩日處理完城內的瑣事,就回來安心打理族田’。”

  康善才點點頭,緩了口氣,問:“四哥兒,你可知爹爹為甚要將族田交他打理?”

  康嗣撓撓頭,有些不確定,說:“爹爹定是看那康仁近日賣魚賣糧的買賣做得紅火,見那廝有才,想收他處理族中大事,給他機會。”

  康善才嘆了一口氣,說:“四哥兒,殺人不是非得要用刀子,給你好處的也未必是幫你。爹要是能再活幾年,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啊。康仁這一家盯著族長之位幾十年了,當年也是頗費周折才解決了這個禍患。”

  “本以為剩下的幾個死魚爛蝦不足為懼,最近我仔細回顧了過往,才發現這個康仁不簡單啊。此子極能隱忍,我竟然被其蒙蔽了這么多年。”

  “本來打發他去收泊西漁戶的稅,就是打定主意讓這狼崽子和漁戶勢不兩立,要么被走投無路的漁戶殺死,要么完不成漁稅貼盡家產。不想此子竟然還能想到和漁戶互利,如此以來,他一可得漁戶擁護歸心,二可獲販運之利,三也能借機和城內官吏搭上線,時間長了,不定哪日我們這一大家子就要栽在此子手里。”

  看著幼子眼中的驚恐,康善才又嘆一口氣,轉而語氣堅定,狠狠地說:“此子萬萬不可留,老子死之前,必為四哥兒除掉這個禍患!”

  二人說話間,突然聽到外間一陣鬧哄,康善才正欲喝罵,護院唐二牛急匆匆跑進來,報:“穆夯子回來了,說梁山漁盜即將造反,定好明晚偷襲俺們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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