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太子東宮。
今年二月初五,天子立定王趙桓為皇太子,定王府改為東宮。
前朝一般會建造大型的固定東宮,且官屬設置完備,各部門基本與朝廷各機構一一對應,是名符其實的國家第二權力中心。
本朝東宮在設置上就非常的隨意,講求實效,因事而設,隨宜而定。
也就是說,只設置相應的東宮官吏,根本就不建“東宮”,哪里是太子,哪里便是東宮。
不僅如此,東宮屬官也一削再削,詹事府和左、右春坊等機構便不復存在,基本喪失獨立運行的能力。
朝廷法度上也將皇太子的職責定義為“視膳問安”,皇太子除了要花大量的時間在資善堂接受教育外,主要任務就是來向天子請安,不再是“第二君”,已經淪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但當今皇太子卻不這么認為,趙桓出于已故王皇后,因為不得寵且早逝的母后,過去的的十五年,這位優柔的少年很少享受到至愛親情,對外界之事極為敏感,加之少年人特有的青春叛逆,每每常有異人之舉。
趙桓立為太子僅兩月時間里,便與資善堂講讀多次發生沖突,以至于天子不得不下詔罷講讀官讀史。
受教育的時間減少,讓皇太子有了更多的時間經營自己的東宮屬官。
“最近戰事怎樣?”
所有少年人都有的熱血,在這位皇太子身上一樣也有,趙桓開口就問戰事。
東宮如今就剩小貓兩三只,皇太子本不該過問軍國之事,皇帝也不會喜歡對軍事興趣濃厚的兒子,但中書舍人兼太子詹事陳邦光卻不想掃了趙桓的興致。
“北邊的遼國,女直人作反之事已經確定,遼人連敗兩陣,女直人已然不可制。”
“西邊對夏攻勢,自正月熙河經略使劉法斬夏右廂軍三千級于古骨龍后,就再無大戰。”
“西南邊蜀地夷人招撫后復又暴亂,登州副將徐澤將兩營降萬人實為奇聞,但以此看來,蜀地之亂不足為慮,近期內應該可以平定。”
陳邦光的囫圇話引起了皇太子的濃厚興趣,趙桓問道:“陳詹事,這個登州副將徐澤將兩營降萬人,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
聽了經陳邦光藝術加工的瀘南戰記,少年皇太子的眼中滿是憧憬。
“善!我大宋好男兒就當如此雄姿,驅蠻夷如豬犬!”
“殿下!”
陳邦光慎重提醒道:“此語不可說于他人。”
“為何不可?”
趙桓有些懵懂地問。
陳邦光躬身行禮,答道:“神宗皇帝登基之初,曾著甲胄向曹太皇和高太后問安,曹太皇言‘天子須著甲時,國事當如何’,殿下萬金之軀,日后當繼大統,為億兆臣民之主,此等獵狼逐兔的鷹犬事,自有享朝廷俸祿的武夫為殿下盡忠,殿下卻不足為之賀!”
趙桓見陳邦光如此慎重,也趕緊起身回禮,道:“孤年少,謝詹事提點!”
略過此事,趙恒又想到自己老子的愛好,問道:“父皇近日可有新作?”
陳邦光是與皇太子相處日久,知道趙恒提到的“新作”,并非天子極為擅長的繪畫和書法作品,而是指勞民傷財的大項土木工程。
天子尤其癡迷此道,去年至今,保和殿、延福宮第六位、神御殿、葆真宮等宮殿便接連落成。
前些時日,官家又嫌城東北的萬歲山(后更名為艮岳)進度緩慢,命工部侍郎孟揆鳩土功,梁師成主作役。
其后,工地便人流如梭,各類物資進出不停,陳邦光偶然聽得其設計,僅寶箓宮以余杭鳳凰山為模所筑的土山,最高一峰就有九十尺,整山周十余里!
據聞,其山建成后,開門飛棧,巖穴溪澗悉備。有足容數百人的奇美山洞,晝夜不絕的檻泉泛流,山中還包平地,環以嘉木、清流、巨石、大池,更有各類館舍臺閣。
這類超級大工程,即便以大宋鼎盛的國力,耗盡天下之民夫財力,恐怕也要好幾年才能完工。
不過,此事就沒必要說于皇太子煩心了,畢竟大宋的皇太子真就是沒有實權的擺設,小小的年紀,聽了太多這些消息反而不好,現在,是要培養太子心懷天下,辨忠識奸的能力。
陳邦光猶豫片刻,答道:“四日前,官家駕詣景靈宮朝獻,還幸秘書省,詔曰‘屋室淺狹,甚非稱太平右文之盛,宜重行修展’。”
趙桓一時沒理清其中的門道,贊道:“重修秘書省雖有耗費,但改善臣屬署政之所,總好過費民力以建殿堂道館觀,父皇此舉大善!”
見皇太子誤解了天子的本意,陳邦光報以苦笑。
趙桓注意到陳邦光的表情,不悅道:“詹事有言盡管說于孤,何須如此作態!”
陳邦光只得硬著頭皮說:“殿下,官家已詔秘書省移於新左藏庫。”
趙桓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問:“新左藏庫,不是在外城么?怎可讓秘書省出內城!”
陳邦光咬了咬牙,定下決心,答道:“上月,杭州觀察陳彥言‘明堂基宜正臨丙方稍東方,以據福德之地’,秘書省殿在宣德門東,正應了此言。”
趙桓面色難看地問道:“陳彥是老烏龜的人?”
“老烏龜”是趙桓私下里對蔡京的稱呼,陳邦光勸諫了幾次,趙桓似乎聽進去了,但一遇到心情不好,就又會脫口而出。
陳邦光默默點頭。
趙桓又問:“新建明堂是何規制?”
“臣不知,只知官家命太師、魯國公蔡京為明堂使,宣和殿學士蔡攸討論指畫制度,顯謨閣待制蔡絳、蔡翛,殿中監宋昇參詳,興德軍留后梁師成為都監,保康軍留后童師敏為承受,以開封尹盛章彈壓兵匠。”
聽了督造的超豪華陣容,趙桓就知道這又是一個超級大工程,乃以拳擊案,怒罵:“老烏龜害我趙家!”
趙桓對蔡京的仇恨源于數月前,彼時他剛被立為太子,蔡京獻美食,以琉璃酒器羅列宮庭,趙桓不明其意,對眾器皿頗為欣賞,還贊其有心。
事后,詹事陳光以商紂象牙箸亡國作比,趙桓才幡然醒悟,怒斥“天子、大臣不聞道義相訓太子,反持玩好之具蕩吾志!”,又命左右將琉璃酒器全都砸碎。
自此以后,趙桓怎么看蔡京都覺得不順眼。
大宋畢竟不比大唐,監國淪為吉祥物,皇太子趙桓心情再不好,也只能怒罵以發泄不滿,但大宋的相公太師蔡京卻是真相公。
三日后,皇帝詔秘書省移于它所,以其地為明堂。
命蔡京為明堂使,開局興工,即日役萬人。
次日,又詔中書舍人陳邦光提舉洞霄宮,池州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