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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堂堂

  早在三年前,吳用就已經清醒認識到自己和徐澤的差距有多遠。

  在蘇州這幾年,協助蒲離卜處理了一些政務,又讓他明白,自己真的不是這方面的干才。

  揚長避短,放棄從政,吳用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結果,并非心血來潮臨時做的決定。

  還有一點原因吳用沒說,得到蒲離卜信任后,他陰謀詭計頻出,幫助蒲離卜解決實際困難的同時,自己也逐步掌握安復軍的一些實權,慢慢架空了蒲離卜。

  每次計策得施,看著蒲離卜傻愣愣地朝自己設好的圈套內越鉆越深,還真心感謝自己時,吳用都能感受到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栗,這種自我實現般的極度滿足感讓他不可自拔。

  吳用很清楚,徐澤不是沒用的蒲離卜,給自己老虎膽,也不敢在社首身上施展這類計策,等回到同舟社,自己這一生估計都沒有機會再如此隨心所欲了。

  來蘇城破之前,吳用連施詭計,既是最后的瘋狂和自我實現,潛意識里,也未嘗沒有在自己最擅長的領悟縱情施展,以期得到徐澤的認可的小心思。

  雖然不喜吳用這點壞毛病,但對于愿意實心為自己做事的屬下,徐澤都是不吝給予耐心的。

  “學究,幾年未見,你在遼國蘇州開創事業,為同舟社大軍輕取此地做到了極致,必將在同舟社的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

  得到徐澤的認可,吳用激動難抑,只覺得這幾年的付出沒有白費,就要起身施禮,被徐澤止住。

  “我也與你說一說同舟社這幾年的發展吧。”

  隱蔽戰線的斗爭極其殘酷,注定了情報工作只能單向傳輸。

  這幾年,徐澤安排的所有聯絡人都未曾向吳用透露同舟社的具體事項,吳用也很明智的沒問。

  他雖然能在城上一睹大軍盛容,猜到同舟社如今的規模和實力,但對于徐澤已經完成的成就真的不清楚。

  甚至于,在徐澤提大軍道來蘇之前,吳用還在猜測同舟社是否還是原本的那個亦商亦賊的組織擴大了若干倍。

  徐澤沒有談眼下軍隊的具體規模,而是從同舟社搬遷之罘灣說起。

  談到自己這幾年身份不斷提升,影響力與日俱增,即便是朝廷重犯,也能一封信就輕易救出。

  談到這幾年同舟社的經營網點遍及十余個重要路、州,情報網絡也隨之延伸。

  大宋朝堂的大政和秘聞,同舟社能知道;一些朝廷不知道的重要情況,同舟社同樣也知道。

  談到布局海外,同舟社旗下已有“兩國一郡一寨”,還有數條航線上的大批海船在源源不斷地創造財富。

  談到瀘南一戰,登州兵馬名震天下,蜀地有志青年爭相來投,就連皇帝也畏懼登州第二將的實力,不得不抽血摻沙子。

  談到共建會已遍及登州大部,扎根社會最基層,挖空朝廷墻角,一旦起事,就可取代官府,對社會進行有效管控。

  吳用被徐澤的描述驚呆了,他原以為自己在蘇州的布局是同舟社事業最重要的一環,現在才知道,這里確實重要,但也只是其中一環而已,而且,還不是做到最好的一環。

  心里有了淡淡落差的同時,吳用也為徐澤開創的事業所震撼,這才是真正的大手筆,他終于明白自己和徐澤差距在哪里——不是能力和性格,而是更高層次的眼界和格局!

  等吳用差不多消化了自己講解的內容,徐澤又開始講這幾年大宋的內部接連不斷的天災人禍,以及百姓們為了尋求解脫的各種努力——落草為寇的、渡海求生的、尋求宗教慰藉的等等。

  講完,徐澤問道:“學究,以同舟社如今的潛力和朝廷之積重難返,你覺得,假以時日,同舟社取代朝廷掌握這天下,難不難?”

  吳用無比堅定地答道:“不難!”

  徐澤接著問:“那我為何要苦心布局遼國,占領蘇州這邊角之地?”

  吳用本想回答本朝立國先天不足,失了形勝之地燕云十六州,以至于在競爭中處處受制于遼國,布局蘇州是為了日后北伐燕云。

  但這條似乎又說不過去,且不說占了蘇州這邊角地,也沒法憑此處恢復燕云十六州。

  就拿金遼兩國形勢來說,遼國占有地利,居高臨下,俯視女直人,還不是讓后者越做越大?

  若說為了防止金國日后坐大威脅中原,以同舟社如今有限的實力和大宋爭雄都要慎之又慎,現在就直接介入此地,暴露自己的實力,又實在操之過急。

  而且,侵略異國,不比割據本國。

  前者的維穩支出要比后者多很多,收獲卻要少更多,尤其是遼、宋經濟基礎差距明顯,若為了獲得戰爭潛力,直接在大宋內部起事,顯然要比在遼國搞風搞雨合算太多。

  還有,雙拳難敵四腿,遼國已經無力東顧,但女直人遲早要南下,同舟社一旦和女直人起了沖突,不論輸贏,短期內都難以脫身,又會影響布局中原。

  百思不得其解,吳用只能歸結于自己的眼光太短,格局太小,看不懂徐澤的操作。

  吳用老實回答:“社首,屬下實在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徐澤笑道:“其實我也不太明白。”

  吳用不信徐澤這話,他知道社首的心中有太多的秘密,只是不與別人說而已。

  見吳用滿臉期待,徐澤卻沒有為他解疑釋惑,只是強調道:“先北后南,是早就定好的方針。”

  “我們占領蘇州,不僅要控制城池,獲得資源,更要取得這一地百姓的真心擁護和支持,如此,我們才能獲得更深層次的戰爭潛力,打開更大的局面。”

  “百姓都是樸實的,官府好不好,肚子最知道。能讓百姓吃飽穿暖,安全有保證,就是好官府,反之,講的再多,都是放屁。”

  “爭奪天下,拼的是武力,靠的卻是民心,取巧使詐,可以取一城,卻不能得一國;能成一時,卻不能成一世!”

  吳用肅容,拱手道:“屬下知錯了!”

  吳用不比家國情懷很重的趙遹、趙永裔父子,他是真正的陰謀家,更重利益,講大道理是沒用的,也沒必要講。

  “至于為何先北后南?”

  徐澤道:“自然是北面時局混亂,機遇難得,一旦錯過,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而南面,則恰恰相反,越往后,時局只會越混亂,我們的機遇也會更多。”

  吳用沉思片刻,結合自己在遼國幾年的見聞和徐澤講的大宋情報,慢慢解開了心中的謎團,道:“屬下明白了。”

  徐澤看向堂外漸漸變亮的天色,沒有再說話。

  心里卻在想:不,也許你并不明白。

  大宋的弱和爛,遠超包括吳用在內的所有人想象。

  之所以先北后南,除了沒有足夠的人才接手大宋這個爛攤子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金國會越養越肥,越來越難打,菜包子般的弱宋卻是跑不了。

  而且,先北后南,也不是悶著頭與金國搶地盤,徐澤怎么可能這么蠢呢?

  對大宋,不起兵不造反,也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

  恰恰相反,朝廷若不找同舟社的麻煩,他便一直悶聲發大財,不斷挖大宋的墻腳——當前這階段,這種方式遠比直接造反要更穩妥也更高效。

  若是朝廷不老實,妄圖玩小動作,那就狠狠地打回去,打到他收手為止。

  只要有大宋好皇帝趙佶、趙桓兩父子在,這天下只可能越來越亂。

  最終,當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天下太亂必須收拾,而徐澤又真有能力和野心取代天下,結束這混亂的時局時,自會有大把的聰明人“代表天下士民”來請他出山。

  到那時,再起兵,才是負天下之望,吊民伐罪,解民倒懸。

  外抗殘暴強敵,內除無道昏君,堂堂正正的仁義之師不做,做什么千夫所指的反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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