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罘灣開港,同舟社鼓勵工商的輻射效應,
再加上近幾年共建會在農業基礎建設的持續投入,
讓登州的人口總數、工商規模、耕地面積、平均畝產和上繳稅收等數據逐年增加。
治下安寧,百姓豐足,商貿繁榮,
有上考之喜,無刑訟之憂。
在這種地方任職,
是很多地方官員夢寐以求的“肥缺”和“美差”,
但知登州事宗澤卻開心不起來。
登州的確治理得很好,
比他過去二十多年歷任的五縣治理得還要更好!
可這份功績和他本人無關,
甚至于治下的很多事,他都插不上手。
他很清楚,在自己掌握的數據之外,
還有一份更真實,更能反映登州這幾年建設與發展巨大成就的真實數據,
只是,身為一州長官,他卻接觸不到。
自從去年底,登州第二將兵圍蓬萊演習之后,
徐澤除了那次登門“恭賀”自己升職外,再無動靜。
但登州官場卻在迅速地“淪陷”,
宗澤越來越感覺自己被所有人孤立起來了。
各縣的縣令敷衍他,州衙的胥吏捧著他,就連治下的百姓也在防著他!
這是宗澤任官以來,從沒有過的經歷,
這種被所有人孤立的感覺,格外折磨他的內心。
宗澤生于北宋嘉佑四年,
據傳,其母劉氏在宗澤出生前曾夢見天空出現猛烈雷電,有光照耀其身。
天生異象,必有貴人降臨——宗澤命中注定是個留名千古的大人物。
宗家雖然貧苦,卻是“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
宗澤幼年時,還要隨長兄宗沃下地勞作,
農閑則在父、祖的教導下讀書識字。
后來,為了躲避瘟疫,
宗家遷居到交通比較便利,商貿、文化較為發達的廿三里鎮。
在那里,宗澤的視野擴大了,
耳聞目睹朝廷吏治腐敗,國家日亂,逐漸萌發了救國救民的抱負。
不到二十歲的宗澤毅然辭家,外出游學,
歷時十余年,就學之地多達數十處。
他不僅悉心求學,刻苦研讀經、典,
而且,學以致用,深入社會底層,了解民情,
看清了整頓吏治是解決政治腐敗,挽救大宋國運的關鍵。
元佑六年,宗澤接連通過發解試和省試后,
在殿試時,不顧限制的規定,洋洋灑灑寫了萬余言,
力陳時弊,還批評朝廷輕信吳處厚的誣陷而放逐蔡確,
認為“朋黨之禍自此始”。
主考官“以其言直,恐忤旨”,
將宗澤置于“末科”,給以“賜同進士出身”,
從此,開始了他坎坷不平的仕途。
連續多任不得升遷,年齡比他仕齡還短的后輩都和其同列了,
種種羞辱沒有擊敗宗澤,反而讓他愈挫愈勇,
沒法進入廟堂,謀得高位,以整治吏治,還朗朗乾坤。
那就退而求其次,扎根基層,守一縣就治一地,
讓治下百姓在自己的治理下,看到大宋的希望。
但轉任登州后,
就連這個退而求其次的抱負,也逐漸難以實現了。
這里的一切,都在不斷刷新宗澤的“三觀”。
作為一個有抱負有良心的士人,
其人不懼同僚排擠,不怕朝廷不識,
哪怕連續二十多年升職無望,五十多歲了還在基層打轉,
被人嘲笑為“四縣老令”,他都能忍受,
唯獨不能忍受的,
是這種被人架起來,只能做“官老爺”的感覺。
更關鍵的是,
就連他一直都很熟悉的百姓,也不買自己的賬,
仿佛,
沒有朝廷和官府的登州,會治理的更好?
而他一直堅持整治吏治就可以挽救大宋國運的理念,
在登州快速發展鐵的事實面前,就是個笑話!
整個登州,包括他宗澤在內,
沒有一個官員是稱職的!
所有的官員都在瀆職!
所有的官員都在通賊!
所有的官員都不講實話!
所有的官員都在背叛朝廷!
可任內考績,卻偏偏能成為大宋所有軍州中的上上!
對一個以“犟”聞名,過了知天命之年,仍初心不改的“老頑固”來說,
沒有什么能比信念的崩塌,更打擊人。
進入六月,
各縣陸續上報夏稅繳納順利,并且再創歷史新高后,
苦思良久的宗澤決定再一次行州,
以巡察各地秋糧種植情況為由,做最后一次努力。
只是,僅僅看了兩個村子后,
宗知州就改變了預定的行州路線——徑直前往之罘灣。
登州已經被徐澤經營的如同鐵通一般,
宗澤的行蹤自然瞞不住其人,就連這個老官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二。
在自己的官衙里,徐澤接見了前來“拜會”的知州相公,
他沒有客套,開口就問:
“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宗澤這半年老了不少,就連眼神也沒有以前那樣的堅定了。
徐澤追問:“想明白了什么?”
“我錯了,大宋的百姓越來越艱難!大宋的皇帝卻越來歡快!這天下是他趙家的天下,趙氏子孫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騰,一群傻子‘外人’卻拼了命地補救,越補他們就越折騰!百姓卻在折騰和補救中,始終水生火熱,看不到任何希望!這破爛天下,沒人能救得了!!!”
宗澤情緒失控,聲音越說越大,
說完之后,已是老淚縱橫,掩面而泣。
其人的崩潰,
不僅是因為自己被所有人孤立,還與朝政的荒誕離奇有關。
這段時間,朝廷下發的邸報,京中友人傳來的書信,
講的大都是一類事——神道之事。
自林靈素稱天子是上帝長子長生大帝君轉世下凡后,
皇帝便以此自居,進行了一系列的造神運動。
二月初八,昭告天下通真先生林靈素告示帝君降臨事。
二月十三日,天子御筆:“天下天寧萬壽觀改作神霄玉清萬壽宮,如小州軍監無道觀,以僧寺充,即不得將天慶觀改。仍於殿上設長生大帝君、青華帝君圣像。”
二月十七日,林靈素受命于上清寶箓宮宣講青華帝君夜降宣和殿事,與會道士多達二千余人。
從這以后,每次設大齋,都要費錢數萬緡,稱為之千道會。
皇帝還下令,舉辦“千道會”時,官員百姓要入大殿聽講,
天子自己設幄坐在旁邊,靈素則高坐主位,使人于下再拜請問。
但講的也沒有什么高明處,反倒是靠戲謔之言嘩眾取寵。
皇帝還命工部建仁濟亭,以供林靈素施符水;
又開神霄寶箓壇,令吏民受神霄秘箓。
三月二十四,御制。
四月初二,天子諷道錄院官員曰:“朕乃昊天上帝元子,為大霄帝君,睹中華被金狄之教,焚指煉臂,舍身以求正覺,朕甚閔焉。遂哀懇上帝,愿為人主……卿等可上表章,冊朕為教主道君皇帝。”
四月初三,應林靈素的要求,下詔改溫州為應道軍。
四月初八,下詔親祀明堂。
五月初二,天子駕臨玉清和陽宮,敬獻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徽號寶冊。
五月初四,命蔡攸提舉秘書省并左右街道錄院。
五月十四,祭地于方澤,降德音于諸路。
五月十六,改玉清和陽宮為玉清神霄宮。
六月初一,因明堂修成,進封蔡京為陳、魯兩國公。
兩個月前,大宋多路大旱,
侍御史黃葆光上疏彈劾公相,言“蔡京強悍自專,侈大過制,無君臣之分。鄭居中、余深,依違畏避,不能任天下之責,故致此災。”
天子留中不發。
其后,蔡京尋隙貶黃葆光知昭州立山縣。
兩國公之封就是皇帝對公相這些年勤勉為國,卻被小人“誣陷”的補償。
蔡京不敢受,天子官其親屬二人。
六月二十五,詔禁巫覡。
天子以釋教經六千卷內惡談毀詞,詆謗道、儒二教,
命蔡攸等近臣於道箓院看詳取索,焚棄此等偽造經文。
七月初一,天子御筆:“如有僧徒歸心道門,愿改作披戴為道士者,許赴輔正亭陳訴,立賜度牒、紫衣。”
七月十四,詔“八寶內增定命寶,今后以九寶為首。”
八月初八,詔明堂并祠五帝。
八月十七,冀州再報三山段黃河清。
九月初六,祀玉皇上帝于明堂,以神宗配享,赦天下。
Ps:本卷第二十三章中,
摘錄史書記載的政和五年趙佶自封“教主道君皇帝”一事,
經反復核對,應是史書謬誤。
因為這事很明顯是林靈素的風格。
特此更正說明!
讓大家多訂了兩百字,
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