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和萊州同處膠東半島的突出部,兩州山水相連,地理上天然就是一體。
這幾年,登州在同舟社的組織下,百業興盛,經濟快速發展。
緊密相連的萊州自然也跟著吃肉喝湯,各行各業都有了較快的發展。
所謂禍福相依,風險與機遇并存。
萊州的官員和百姓們搭上了登州快速發展的順風車,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好不快活。
但是,當初吞下誘餌有多爽快,上鉤后掙脫不得時,就會有多痛苦。
萊州即墨縣官衙。
政和八年元日節慶過后,放衙回后堂不久的知縣孟侃因不耐其妻聒噪,
再度回到官廳,伏案枯坐,試圖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百事皆愁時,便是心愛之人的甜言蜜語傳入耳中,也格外煩心。
孟知縣現在就是特別痛苦。
前年,因為朝廷的惡政,京東路群盜四起,
即墨縣境內也出現了一股頭領叫做什么“紅旗老五”李子義的匪盜。
說起這股盜匪,甚是蹊蹺。
人數并不算太多,最初還做了幾起命案,只是未待官府組織人手進山剿滅,這股賊人就銷聲匿跡了。
幾個月后,再出山時,行事方式大變。
賊人從此后很少殺人了,卻比殺人更恐怖。
半夜里悄悄地摸進村,綁了某上戶一家,連夜把其家中銀錢存糧搬個空。
最后,還要一一數落其罪行,
是真的一一數落,
就連某年某月小斗出大斗進,強取某下戶之糧幾升,
某年某月借修橋之機,侵吞鄉人集資款幾貫幾文,
之類的陳芝麻爛谷子的小事都給你翻出來,
當面數落,要求上戶畫押認罰。
并且警告下次再犯,將繼續上門連本帶利一起罰后,才揚長而去。
稍有點斷案常識的都知道,這就是典型的內外勾結案,
不管是幾乎連夜搬空的庫糧,還是如數家珍的“罪行”,
都只有同村村民參與其中,方能辦的這樣干凈利落。
但當事人不敢指認,官府也拿不到真憑實據,只能不了了之。
這幫賊人可怕之處在于每次作案,挑選的都是民望極差的上戶,一逮一個準。
而且每次作案,也是留了一絲底線——
不殺人不說,還會給主家留下少量的錢糧,讓其不至于鋌而走險。
縣衙迫于壓力,選派弓手進山剿匪,結果,賊人沒剿滅,官軍反被賊人包圍繳械。
還是沒有多作殺傷,又是一番數落,
帶隊的班頭,其下的弓手,各自犯了什么事,按犯事的輕重打板子畫押,
警告下次再來,將加重處罰,必要時,還會上門“勸誡”,
然后,便放走了這些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賊人成了官老爺,縣衙官吏反倒成了賊人。
吃了這次大虧,又得了賊人的嚴厲警告,
縣中胥吏們再也不敢招惹臥牛山的賊匪了,
無論知縣孟侃如何威逼利誘,全都裝啞充楞,
做什么都行,就是不上臥牛山。
孟知縣無奈,只能將即墨的情況報到州衙,
彼時,萊州知州龔孝序也正被一攤子事攪得焦頭爛額,
根本就不愿管即墨這點迫使,還回信把無能的孟侃羞辱一番。
還真不能怪龔知州脾氣不好,
臥牛山這幫賊人瘋狂作案,鬧得本地鄉紳大戶人人自危,
偏偏行事極有分寸,不僅做的全是“小案”,
而且既留一線生機,又懲戒恰當,使得事主都不敢出面指認。
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費心費力處理好了沒功勞,萬一沒處理好,徒惹一身大麻煩。
就算要上報朝廷,也因為“事情太小”,都不好報。
官府對臥牛山賊人束手無策,只能聽之任之,
臥牛山“紅旗老五”李子義的名頭徹底打響,
周邊百姓紛紛為其張目,賊人行事更加猖獗。
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政績和遷轉是想也別想了,甚至還會受責罰。
絕望中的孟知縣,想到了共建會。
登州共建會背后站著的究竟是誰,想要做什么?
普通百姓可能不太清楚,山水相連的萊州官員卻沒人會犯糊涂。
所以,當初共建會想萊州發展時,受到了本地官吏的極力抵制。
除了緊挨登州的萊陽被拿下部分鄉村外,
其余膠水、即墨、掖縣三縣,共建會的組織都極難發展。
彼時,同舟社正在開拓遼東,
徐澤不想兩頭作戰,由是,也命共建會放松了對萊州的滲透。
為了政績和升遷,走投無路的孟知縣只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
派人去登州取經,主動邀請共建會來即墨發展。
而在鄉下,在臥牛山“紅旗老五”的巨大威脅下,
屁股不干凈的上戶也急切需要一個組織,來協調自家和下戶們之間緊張的關系。
上下一心,喜迎共建會組織向即墨縣發展。
由是,共建會竟然以比之罘灣更快的速度覆蓋即墨全境。
有組織和沒組織就是不一樣,
共建會占領即墨后,聯村自保卓有成效,
甚至還組織鄉民進山剿匪,據說打了好幾仗,
首級沒看到,但臥牛山匪盜之后再沒下山滋擾百姓卻是事實。
即墨縣遭受匪患數月后,總算再次恢復政通人和的大好局面。
就在孟知縣幻想著再堅持一年,
今年考績只求一個中上,就趕緊拍屁股走人時,
吃下的餌吐不出來,要命的鉤子卻已經掛上了嘴巴。
昨日,共建會即墨總負責人找到縣料糧押司,請其為縣尊帶話,
說是因賊人猖獗,致使縣中主戶大減,
去年的秋糧由鄉中大戶墊付,今年再難維持,
請知縣老爺早做決斷,盡快調整政策,以吸納徠民,穩定民生,
不然的話,明年的夏稅和秋糧,恐只能完成一半。
這些話,拿去糊弄鬼,鬼都不會信。
臥牛山賊人一不燒殺鄉里,二不搶劫小戶,
甚至因為匪患原因,胥吏都不敢下鄉,百姓受到的滋擾大為減少。
就算有一些上戶擔心身家性命,轉移財產進了城,
也不會影響其在鄉下租給他人耕種的田地收成,
即墨的稅收受到匪患的影響是肯定的,
只是,絕不可能出現稅收減半的問題。
但共建會帶話的重點不是這些理由,而是結果——早做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