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對他動刑吧?”
魯智深夜奔之事鬧出的動靜不小,生性謹慎的王進不敢擅做主張,
只能先將其人扣住,并立即派人報于正在膠水考察的社首。
“沒有!副帥特意交代過,要先請示社首。”
“嗯,你先回去告訴副帥,集中精力抓萊州和臥牛山兵馬整訓,這事我會派人處理!”
“明白,屬下告退!”
待王進派來從傳信使者退出去后,徐澤吩咐楊喜去找陪同自己考察的監曹曹首孫石過來。
以他的推測,魯智深刺探軍情這事應該就是一個誤會。
登、萊兩州又不是大海阻隔的遼東和海東等地,
這里在地理上和大宋不可分割,經濟上的交往更是密切,
根本不可能徹底隔絕消息傳遞,徐澤也從來沒有掩耳盜鈴的想法。
朝廷要是有意打探登州和萊州的情報,多的是手段。
而且,真要有心打探消息,也不可能派魯智深這樣的粗人。
不過,這事也說不好。
原著里,魯達揍鄭屠之前,還自稱“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呢。
朝廷這幫神仙的腦回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真要派個魯莽僧人過來刺探軍情也說不好。
徐澤其實不太在糾結這一點,
說白了,同舟社之所以能夠一再打擦邊球,反復挑戰朝廷的底線,
情報工作的確功不可沒,起了極大的作用,
但真正秘訣在于“尾大不掉”和“投鼠忌器”二詞。
就像去年,徐澤借演習搞掉王師中這件事,
大宋君臣真就不知道登州的發生了什么事,任由其人在奏章中歪掰么?
王師中之所以會被徐澤搞掉,
根本的原因,乃是因為其人身為帥臣,昏聵無能,還不自知。
不僅壓制不住跋扈武將,導致了登州形勢失控,
自己還主動作死,變成了登州的最不安定因素。
而朝廷又承受不起逼反徐澤的可怕后果,
二害相權取其輕,處理不了徐澤,就只能拿掉王師中了。
現在也是一樣,只待同舟社基本消化了萊州,
朝廷知道,抑或不知道“萊州之戰”的真相,重要嗎?
只要朝廷沒有做好一戰剿滅同舟社的準備,
只要徐澤還只是打擦邊球,
還沒有公開跳反,
還在認這個朝廷,
還在聽調為朝廷平亂打仗,
東京那幫神仙也就只能再度自欺欺人,糊弄一段時間是一段時間。
最多也就是多燒幾柱香,看能不能請玉皇昊天上帝賜予其無邊法力,
而后于千里之外,降下九天神雷,劈死徐澤這個反骨仔。
所以,即便同舟社的情報系統領先朝廷不止一點半點,徐澤也從沒有奢望靠情報趟贏。
他始終都只相信實力——讓朝廷投鼠忌器,輕易不敢動手的實力。
因此,徐澤其實不太關心魯智深是否是細作,
他關心的只是怎么處理這個有本事又有性格的“好漢”。
楊喜領著孫石進了門,自己便退了出去。
“石頭,即墨剛出了一點小情況,事情是……”
孫石已經年滿十九,身形完全長開,但整日依然冷著個臉。
聽完描述,孫石果然沒有糾結魯智深作為細作的真假,
其人身上隨時準備著炭筆和小本子,立即在本子上寫到“如何處理?”
等他來的這會時間,徐澤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
“你馬上回即墨,親自帶人處理這件事。”
“先徹查魯智深這一路過來接觸過那些人,有沒有泄露機密信息。如果沒有,就沒必要再把他繼續關著了。”
“找個地方暫時安置他,明白著告訴魯智深,只是禁足,待這次行動進入第三階段,便可以放他出來了,要是再亂跑,軍法從事!”
“還有,讓鄧尤陪著他,順便教他念念經,出家這么多年的僧人,一點本職業務都不懂,太不像話了!”
孫石多年來已經養成了速記的能力,很快便將徐澤的意思記下。
而后,其人猶豫片刻,單獨起了一行,寫下“這僧很特別?”
很特別?
算是吧。
從某種意義上講,魯智深是整部水滸之中,極少數甚至是唯一心懷俠義的好漢。
是真正能夠代表“江湖俠義”的人,能不特別嗎?
但是,徐澤沒有正面回答孫石這問題,而是搖了搖頭。
“沒什么特別的,魯智深和張青盡關系很近,咱們念點香火請,順手而為就行。”
孫石跟徐澤的時間最長,也可以算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時唯一的親人,
很清楚自家哥哥的習慣,知道徐澤言不由衷,
但他本就是極冷的性子,見哥哥不說,自己也不再問。
孫石做事雷厲風行,受領任務后就匆匆出了門。
徐澤沒有再傳楊喜喊人,而是雙手交疊,置于腦后,回憶起自己這幾年走過的路。
魯智深是很多水滸迷心中的大英雄,也包括曾經的徐澤。
六年前,其人帶著孫石出延安府,到華州尋史進時,
本可以稍稍拐個彎,順便拜訪一下魯智深的。
但出于多方面原因考慮,徐澤最終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
其后,得知魯智深到了東京,他甚至都沒有吩咐朱貴稍加留意此人。
因為,那個時候的徐澤已經清楚了自己的道路,
并清楚魯智深的道路和自己的不是同一條。
本質上講,他和魯智深、宋江等人,各自選擇的,是不同的“水滸”。
彼時同舟社家小業小,正是成型的關鍵階段,還容不下魯智深這尊大佛。
沒想到,幾年后,同舟社已經具備吸納魯智深的實力了,卻又出了這檔子事。
以魯大師那“爽利”性子,
一旦放開對其的禁足令,怕是馬上就會頭也不扭地離開。
需要放下手頭上的事,趕回即墨縣去,
親自找魯智深說明情況,再以誠相待,留下他么?
徐澤略皺眉頭,放棄了這個想法。
俠以武犯禁,像魯智深這種有俠義心腸,又有好身手的“好漢”,
天然就受不了條條框框的約束,注定了與強調組織紀律的同舟社相互排斥。
沒出這檔子事的話,還可以慢慢轉化,有了這個誤會,你找他講什么?他又愿意聽什么?
身為統帥萬軍的副帥,王進不可能丟下部隊不管,而陪著魯大師吃肉喝酒。
而且,同舟社雖不禁酒,但什么時候能喝酒、什么時候不能喝都是有嚴格規定的。
已經走上正軌的同舟社,招收新兵、提拔軍官都有一套嚴格的流程,
即便以王進的超然身份,這些不在他職責職責范圍內的事,也不能擅作主張。
他在魯智深一事上的所作所為,挑不出半點毛病。
紀律規矩就是同舟社軍隊克敵制勝的法寶,誰破壞它誰就要受懲罰。
徐澤作為社首,更不能為了某個人而壞規矩,即便這個人曾是他心中的英雄。
所以,他明知道魯智深極大可能不是細作,
也要先派孫石去調查,以鐵證還魯智深清白,而不是靠自己的威望壓下此事。
相對于同舟社耐以生存的紀律規矩,魯大師個人的一點小委屈算得了啥?
何況這點小委屈,還是他自找的。
魯智深最終要是愿意留下,徐澤當然高興。
但他會留下嗎?
這個世界,已經被徐澤這個江湖野人完全攪亂了,
沒有了“替天行道”的梁山,而只有同舟共建的同舟社。
但在同舟社的控制范圍之外,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大宋百姓還需要俠義,還需要哪怕并不存在的“替天行道”。
魯智深如果堅持要走,也沒必要攔,就讓他回到江湖,繼續他的傳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