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安丘縣城。
“代理縣令”陳規身披甲胄,立在城頭,看著遠處賊軍大營中忙碌不停的賊人,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
安丘縣最危急的時刻是十余天前,當時賊人大軍迫城,原知縣孔果臻卻棄城而走。
城池將陷之時,陳規臨危受命,被街坊推舉出來代理縣令。
但彼時城池防御設施年久失修,城內又無能戰之軍,縱使其人有千般良計,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危急時刻,陳規發動族人全部登城,實際上已經做好了與城諧亡的準備。
沒想到,此舉竟然“嚇走”了洶洶而來的賊軍。
賊軍退后,陳規力排眾議,認為賊軍很快還會再來,
“上策莫如自治”,指望賊人發善心放棄安丘,還不如自己打敗賊人,乃命縣人抓緊時間加固城防。
安丘是內陸小城,常年又無戰爭威脅,護城河、馬面、射樓之類的防御設施,自然都沒有,現在也來不及開始建。
陳規一面組織百姓搶建羊馬墻,設置拒馬樁、挖掘內外塹壕等防御設施,一面又命城中的廂軍壯城軍和縣弓手加強訓練。
其人堅持“若無反擊,勢難堅守”,要求守軍不僅能守城,關鍵時刻還敢于出城反擊。
待六日后,賊軍返回此處時,安丘已經構筑了相對嚴密的防御體系,再想攻城就難多了。
賊軍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期間,除了派人象征性地喊了兩次喊話外,就一直沒有攻城。
起初,陳規以為賊軍是要等后續的人馬趕到了再打。
豈料賊軍人數一直沒有增加不說,還在營寨中組織起訓練來。
賊軍的營寨扎得很講究,拒馬、塹壕、望樓等設施一應俱全,防守也極為嚴密。
城中守軍本來就少,訓練又嚴重不足,陳規自然不敢派人出城襲擾,攻守雙方竟然詭異的“和平相處”了數天。
陳規每天大半的時間都在城墻上,守城士卒和這個代理縣令都混熟了。
“縣令老爺,這些賊人是準備做甚?”
說話的守卒姓陳名二驢,但和陳規不是本宗,其人的大名陳敦還是陳規賜的。
“敦啊,賊人倉促成軍,不訓練,咋能應付日后的官軍圍剿?”
陳規想著心事,隨便拿話敷衍著這個本分的士卒。
“俺咋看著賊人的訓練比諸城武衛軍還要好?”
“呃,這些人,這些人也許是之前投賊的軍兵吧?”
“難怪,這些狗賊!”
陳敦為人本分,見縣令老爺有心事,罵了幾句賊人,就不再吭聲了。
陳規的話經不起推敲,乃是因為其人心事重重。
造反沒多久的賊人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舍得開倉放糧殺大戶,隨隨便便就能裹挾幾萬人。
用人命來堆,一般防守薄弱的縣城都輕易可下。
打過兩三場殘酷的攻城戰,還沒死的賊兵就變成了精銳。
靠這套裹挾加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戰術滾雪球,遠比在營中抓訓練強得多。
但這些賊人既不裹挾青壯,又不攻城,似乎他們來這里就是為了訓練給城里軍民看的,太不對勁了!
自上次賊軍迫城后,安丘與外界的信息交流便斷絕了。
陳規只知道賊軍之前去了濰州,至于北面的戰況怎么樣,朝廷的大軍有沒有打過來,
賊軍究竟有多少人,打到了哪里等等信息,他都不知道。
賊軍去了濰州幾日,又退回安丘,圍城而不攻,莫非是打算圍城打援?
可是,就算要圍城打援,也得圍諸城、北海這些州治,
再不濟,也要圍莒縣、昌樂兩州交界,又處于交通要道之上的縣城才對。
安丘雖然位于濰州和密州的交接處,但不在交通要道,根本沒有多強的戰略價值。
賊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城外,“紅五營”大營。
徐澤和吳用正在討論完善下階段作戰方案,楊喜送來最新的情報。
“一萬四千人?這本錢下得夠大啊。”
徐澤將情報交給吳用,閉上眼,手指敲打著桌面,快速盤算著此戰之后將引發的各種鏈鎖反應。
未過多久,其人睜開眼。
“牛皋到了哪里?”
“已經到了高密。”
吳用知道社首問牛皋的原因,心中有些犯突。
他本是個極其自負的人,但跟了徐澤之后,才慢慢了解到自己的渺小。
這些年,隨著擔起的擔子越大,見識的天下英雄越多,越是心生敬畏。
吳用如今做事,比之當年已經謹慎了很多。
徐澤把部分軍隊調到安丘城外,圍而不攻,就是預判朝廷大軍會攻擊濰州,以抄“紅五營”的退路。
才故意隱真示假,將濰州的軍隊大半抽調到此,以吸引朝廷軍隊冒進,再一口氣吃下這股力量。
現在朝廷的軍隊真來了,卻超出了徐澤和吳用的設想——太多了。
見徐澤堅持要打吳汝翼部的主意,其人心下反有些沒底了。
他擔心的不是打不贏,而是打贏了之后怎么辦。
“社首,真要吃下這么多的朝廷軍隊?”
徐澤見就怕沒事的吳用也知道怕,笑道:“都已經送上門來了,為什么不吃?”
吳用跟了徐澤這幾年,自是知道在社首面前不要遮遮掩掩,有話直接說。
“可是,如此以來,朝廷恐怕還要增兵,現在的局面,就已經大大超越我們最初的作戰計劃了,再超,屬下就掌控不了這么大的局面了。”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原本的吳用的知人卻不自知,如今已經自知了,還能坦白承認自己當前的能力極限,不硬撐,這點要表揚。
徐澤看向吳用,認真地道:“學究,你要記住一點,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能夠絕對掌控的事,前怕狼后怕虎,總想面面俱到,是成不了事的。”
“這一戰,我們能決定開始,卻不能決定不了結尾。最終會打多大,只能由朝廷決定,我們唯一的應對,就是打得朝廷主動求饒!”
吳用沉思片刻,拱手行禮,表示受教,終是沒有再勸徐澤。
社首說的很對,自己就是太執著于用計了,但世上之事,哪能盡在掌握?
該放手一搏的時候,就必須放手一搏!
徐澤一旦作出決定,就不再猶豫,吩咐道:
“喜子,傳軍務部各曹首及眾將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