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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死絕如何安心

  “老爺。”

  田管事領著黃德出了院門,返回客廳時,見辛介甫還坐在桌旁發呆,趕緊小聲提醒。

  “物生走了?”

  “已經走了。”

  辛介甫回過神來,詢問道:“老田,你家現在有多少地?”

  “回老爺,不多,只有九十三畝七分。”

  辛介甫有些納悶,前年處理家中的田地時,他可是“賣”了五十畝好田給田管事的,怎么還只有這點地?

  田管事看到了主家的吃驚表情,趕緊補充道:“錢還有一些,但登州已經買不到地了。同舟社越做越大,小栓讀書也還靈醒,俺想著以后興許有個盼頭,買地的心就不那么熱切了。”

  “嗯,還是你看得明白啊!”

  辛介甫點點頭,又開始發呆。

  “老爺?”

  田管事欲言又止,辛介甫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人是在回想當年和李儉為了荒灘所起的糾紛。

  田地啊,哪怕是荒田,也有這么大的魔力。

  它能能怯懦之人忘記恐懼,讓本分之人變得貪婪,讓富足之人徹底瘋狂!

  想通了心思,辛介甫擺手道:

  “去吧,人心不足蛇吞象,事到如今,我也沒得選了,終究是要面對的,哎!”

  不談出了門七拐八拐,明明很近卻走了好半天才磨到軍營的田管事。

  黃德出了辛家后,先是徑直朝兩水鎮而去,確認沒人跟蹤后,又于半路換成了馬車,并返回之罘灣。

  馬車停在了四海商會會館的后門處,黃德下車,抓住門環一長三短的扣了兩次,門才打開一個小縫,確認黃德的身份后,門子直接領他進了門。

  客廳內的九個人已經等得有些焦了,見黃德進門,立時就有人問。

  “黃員外,情況如何?”

  黃德皺著眉頭,搖頭道:“事情基本可以確認了,只是任我嘴巴說破,正誠也不愿出面說話。”

  “辛介甫這狗賊,從他前年賣地開始,就已經跟我們不是一條心了,我都說了不要找這狗賊,你們非不聽,上門找氣受!”

  黃德辛苦一場,還落個里外不是人,面色有些難堪,又不好發作,只能看向堂中的四海商會會首余四海。

  余四海也頗有些煩躁,止住了錢承恭的惱騷。

  “錢員外!此事休論,說正事,諸位,還是說正事吧。”

  屋內眾人盡皆皺眉,他們雖然聚集于四海會館,心中也有些隱約的想法,但要問他們到底想怎么樣,還真沒想好。

  同舟社太強大,而他們在同舟社治下當久了太平順民,已經有些不習慣這樣劇烈的沖突和矛盾了。

  沒有誰天生反骨,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搞事情。

  最初,改稅法的消息流出來時,他們并不相信,因為消息過于離譜。

  畢竟,同舟社家大業大,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基本不靠農稅吃飯,和他們這些掌控大量土地的鄉紳并無直接的利害沖突。

  而且,徐澤雖然為人霸道,但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

  其人掌控登州這幾年,除了李儉一家外,就沒做過趕盡殺絕之事,登州上下有錢一起賺,合力向外,軍民關系一直很和諧。

  如今,同舟社大軍西進濰州,正是爭奪天下,需要集中人力的時候,任誰也想不到徐澤會在這個時候拿登州開刀,自亂陣腳有什么好處?

  若是把這一屋子人的家產都抄沒了,確實能得不少錢財,但所得也遠不及前方攻下幾個州縣多,還會造成后方動蕩,怎么算也是一筆虧本賬啊。

  “諸位,會不會是同舟社在前方打了敗仗,想要錢財,才故意放出這種消息,逼咱們納捐?”

  “胡扯!打了敗仗也不能自亂陣腳啊,要說納捐,咱們也不會皺眉頭,手頭再緊,湊一湊,幾千上萬貫還不是很容易就湊到?”

  “要是幾千上萬貫根本不夠同舟社開支呢?這段時間從登州抽走的兵馬有多少?”

  這等大軍調動的事,外行看熱鬧,只知道烏泱泱的一堆人,究竟有多少,普通百姓很難摸到方向。

  但屋內之人皆是來自登州四縣的鄉紳,族中子弟不乏在軍中和官府中當差的,消息還算靈通。

  以前沒往這方面想,才忽略了這些消息,此時有心,稍一核對,就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大半年以來,登州兵馬進進出出,走得多,回來的少,離開登州的兵馬至少有一萬五千人!

  眾人相視,盡皆駭然。

  莫非前方真的吃緊,已經嚴重到要后方殺雞取卵的地步了?

  “不對!同舟社若是真打得如此艱難,怎么可能這么久了,登州一點都不見亂,來往的海商也沒見減少?”

  錢承恭看著再次猶疑的眾人,冷哼一聲,不屑地道:

  “都什么時候了,還操心同舟社有沒有打敗仗!徐澤這些年做的事,哪件符合常理過?你們按常理推測來推測去,有什么用!”

  “哪你說要怎樣?”

  “怎樣!各回各家,洗干凈了,拱手把地交給同舟社就完了!”

  這段時間,眾鄉紳們得到的消息不止一條,條條都駭人聽聞。

  有些還是坐而論道,比如說徐澤在北海會議上與羅仲彥的對話;有些則是指向明確,謠傳徐澤提出天下為公,同舟社所謂的“均稅”只是幌子,目的其實是要“均田”。

  但無論那條消息,指向都很明確,就是同舟社有意解決土地兼并嚴重的問題。

  至于如何解決,這還用問么?

  自秦漢以來,每次改朝換代是如何解決的?

  錢承恭說的就是氣話反話,正如黃德所說,各家的田地都是“數代辛苦經營積累的結果”,憑什么要交給同舟社?

  “余會首?”

  眾人心中惶恐,卻沒人愿做這出頭鳥。

  畢竟,都是有家有業之人,不到最危急的時刻,誰也不可能豁出去。

  同舟社這些年戰無不勝,威懾力十足,沒人敢跳,家中的田地確實舍不得,但性命同樣舍不得啊。

  余四海面色陰沉,眼光掃過催他拿主意的眾人。

  今天的聚會,他的確是發起人,但起因復雜。

  主要是抱團取暖,展示己方的力量,給同舟社施加壓力,讓徐澤見好就收,給彼此都留些顏面,以維持斗而不破的合作關系。

  畢竟,自古以來,改朝換代可以沒有泥腿子,卻不能沒有豪強大族的支持。

  就算真要殺雞嚇猴,那也有個分寸,哪有不分青紅皂白,所有大戶一網打盡的道理?

  何況,這里還是登州,同舟社起家的根基之地!

  “諸位,要不我們退一步,找龔相公主動出讓部分田地?”

  在場之人個個家大業大,皆是很難下定決心,眾人正猶疑時,忽聽錢承恭的聲音又悠悠響起。

  “糊涂!退一步?當年讓國的柴宗訓和趙德昭結果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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