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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打的就是不信邪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使得身處戰場局部的各方將帥都很難做出及時準確的形勢判斷。

  當沙振驅使新附軍追殺潰敗的河東兵馬時,處于戰場右翼的劉光世因為山勢阻擋,還不知道開生山發生的事情,也看不到折可求部突然崩潰的場景。

  其人只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炮擊和沖陣吶喊聲,以此判斷剛剛出城的同軍應該是主動出擊,與河東路兵馬纏斗在一起了。

  這一情況讓劉光世大為震驚。

  同軍究竟在清源縣城中部署了多少兵力?

  他們為什么敢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主動攻擊作戰意志最為堅定的河東兵馬?

  本部立即派出馬軍突襲與河東兵馬鏖戰的同軍后背有多大的勝算?

  要不要趁著同軍與河東兵馬纏斗的時機,聯絡姚古直接拿下兵力空虛的清源縣?

  只是一瞬間,劉光世的腦中就瞬間蹦出了很多想法。

  可當其人見到清源縣城門再次打開,有不少同軍士兵快速出城后,便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之腦后,當即就做出了最合理的戰術動作——轉身逃遁。

  不得不說但凡能長久傳承的將門,都有尋常人家難以觸及的家傳絕學。

  陜西路保安軍將門劉氏傳承數代,雖然比不了府州折氏的悍勇敢戰,但在危險感知及躲避的能力卻是后者拍馬也難及。

  完全沒有任何事實依據,只是憑著與生俱來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劉光世就判斷出這一仗宋軍已經輸了,得馬上逃跑,跑得越遠越好。

  清源縣南城門樓上,同軍第三軍軍正李逵透過望遠鏡看著遠處果斷逃跑隊形卻不散亂的劉光世部兵馬,感慨道:

  “難怪老牛都追不上劉延慶,他娘的,這一家都是屬兔子的!”

  折可求部潰敗,劉光世部逃遁,第三軍終于可以集中兵力打擊姚古部宋軍。

  劉光世的逃遁太過詭異,臨近大戰,燕青有些擔心其人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軍正,鄜延路兵馬沒有遭受打擊就突然逃跑,會不會有詐?”

  李逵已經轉身下城準備指揮作戰,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就劉光世這廝綠豆大點的膽子,便是轉回來了,俺也給他揍出屎來!”

  李逵敢說這話,自有底氣。

  為了打好這一仗,其人可以說是莽到了極致。

  同軍此次進入河東路有八個師,繼續盯住陽曲城的有一個師,代、忻、憲、寧化四州軍只有一師加兩千新附軍,其余六個師和一萬多新附軍全被李逵帶到了這里。

  除了追擊折可求部的沙振、秦明兩個師和新附軍外,清源縣還有四個師和三千新附軍。

  李逵只留下了一個營和三千新附軍守在城中,其余人馬全部帶出了城,為的就是吃下姚古部河中府兵馬。

  清源縣城北。

  因距離太遠且有城池阻隔,姚古等人還不知道戰場態勢早就逆轉。

  上午明明還是大宋天兵合圍清源縣之敵的大好形勢,誰能想到才過去半個時辰不到,就變成了自己一部孤軍奮戰?

  直到此時,姚古部人馬還在與同軍郝思文師對峙著。

  按照戰前宋軍各部的分工,河中府兵馬的主要任務是牽制城中同軍,以掩護折可求部和劉光世部攻城拔寨。

  為做好這一任務,其部必須對同軍保持一定的壓力才行。

  郝思文部剛出城時,姚古便派出了六千人試圖左右夾擊其部。

  但對方并沒有被宋軍的氣勢嚇到,直到敵軍快要進入弓弩射程了炮營才開炮。

  夾擊人馬在炮擊下倉惶撤退,郝思文也沒有命令其部乘勝追擊散亂的宋軍兵士。

  誘敵遠離城池再打擊的計劃失效,還白白賠上近百人的傷亡,姚古便意識到這股敵軍很不好對付。

  對方只需要站在城池邊列陣,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牽制本方兩萬多人,并持續打擊官兵的士氣。

  但為了牽制同軍,掩護河東路和鄜延路兵馬攻城,姚古也只能硬著頭皮與郝思文對峙。

  不然的話,兩萬多人壓不住對方幾千人,才沖擊一陣沒成功就夾著尾巴撤退,也太打擊士氣了。

  只是,兩軍一直對峙也不是個辦法。

  不需要亡命搏殺,只是站好陣列與敵對峙看起來很輕松。

  可實際情況卻恰好相反。

  兵士們不僅要陣列站好,還要應對敵人隨時可能發起的進攻。

  高度緊張下,官兵的精神和體力都會快速消耗。

  才過小半個時辰,就有不少宋軍士卒受不了疲乏,拄著刀槍大盾歪歪斜斜地站著。

  更有甚者趁著統兵官沒注意,干脆閉上眼睛打盹養神。

  受養父之命巡營鼓舞士氣的姚平仲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姚古身邊。

  其人發現了很多問題,心中頗有些不安。

  “這些家伙打又不打退又不退,分明是在戲耍咱們,還是讓孩兒在這兒守著,大人先回營吃了飯再來吧?”

  姚古其實早有撤退的意思,只是沒有臺階下,無法承擔不起因本部擅自撤退而導致友軍敗亡的責任。

  姚平仲的話成功為其人解套,姚古當即順著養子的話道:

  “好,馬軍和第三將留下給你,待我吃了飯再來換你。”

  父子二人很有默契,為了不打擊士氣,一句都沒不提撤兵,就把這事定了下來。

  姚平仲受命后立即整頓兵馬,將馬軍轉移至郝思文部左翼位置,第三將安排在其正面,以應對主力撤退時,同軍可能進行的追擊。

  姚古則安排其他人渡河回營的序列,兩萬多人快速渡過冰河開不得半點玩笑。

  南樂鎮大潰的慘痛教訓過去還不到三年,其人不得不考慮最復雜的情況。

  此時冰面足夠厚實,倒是不虞有突然破裂的危險。

  但兵士們畢竟是在敵軍的眼皮子底下撤退,肯定會因恐懼而慌亂擁擠。

  若是組織不好,輕則相互踐踏,重則撤退直接變成潰逃。

  要是敵軍趁機銜尾突襲,一個不小心就是第二個南樂鎮之劫。

  姚古不愧是老于行伍的將門子弟,問題考慮得很全面,渡河的安排很妥當。

  事實證明,這些安排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只是,沒等其部第一批撤離人員踏上冰面,留守對岸負責警戒的宋軍兵士就發現了大批同軍已經越過城墻拐角,正在向河面快速靠攏。

  警報聲越過河面清晰地傳來,處于上游的宋軍兵士扭頭,視力稍好點就能看到下游同軍的動作。

  敵人也要渡何,他們打算切斷本方的后路!

  準備渡河的宋軍兵卒們頓時大慌,開始騷動起來。

  幸好姚古提前做了相應的布置,在各級將佐的呵斥下,兵士們依然慌張,好歹還能保持基本隊形。

  因為心慌腳亂,渡河的過程中不斷有兵士跌倒。

  但軍隊的組織度還在,面對跌倒者,身邊的袍澤多會施以援手,倒是沒有出現爭相踩踏的慘劇。

  雖然預有準備,沒出大亂子,姚古心中卻焦急異常。

  敵軍這個時候大舉渡河,肯定是下游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鄜延路和河東路兵馬要么被擊潰,要么已經逃跑,只剩下河中府的兵馬還在傻傻地為他們斷后。

  折可求部被同軍隔絕,沒法直接聯系,肯定是居中協調的鄜延路兵馬出了問題。

  劉光世,額賊你娘!

  姚古心里已經罵翻了,面上卻不敢有半點慌張。

  麾下的將士已經亂了,他這個統帥必須穩住不能有一絲的慌亂。

  不然的話,看統帥臉色行事的各級將佐就會更亂。

  當務之急也不是追究友軍干啥吃的,而是帶領麾下人馬逃出眼前這一劫。

  同宋兩軍現在就是比速度,先渡過河列陣的一方就能先列陣,就能增加幾分勝算。

  而在這方面,組織度更嚴密的同軍顯然勝過了宋軍。

  最先下到冰面的同軍兵士鞋上提前綁好了防滑用的麻繩,一路小跑并隨手鋪撒干草以供后面的袍澤快速通過。

  最主要的“拖累”是沉重的重炮和炮彈,這些大家伙最是耗時間。

  但只要將組件裝上提前準備好的雪橇,順著沒有鋪設干草的冰面推過汾水,比人跑起來還要快上些許。

  宋軍因慌亂而不斷有人摔倒,影響了整體渡河速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下游的同軍井然有序地快速渡河。

  好在,同宋兩軍之間隔著有五六里的距離。

  同軍就算先渡河,也要花去不少的時間在東岸重整隊形,再行進到宋軍的營寨前。

  且宋軍在東岸的營寨中還留有五千兵士,已經根據姚古的命令進入戰斗位置,倒是不用面臨才渡河就被同軍打擊的窘境。

  但一個關鍵的問題擺在姚古面前:大軍過河后往哪里撤?

  姚古根本就沒有考慮打敗同軍的可能性,要是能打敗,其人也不會在戰斗還沒有結束時就帶人渡河了。

  折可求和劉光世都不見了蹤影,這兩毬貨雖不靠譜,可同時拋棄友軍逃遁的可能性卻不大,最大的可能是兩軍遭到了同軍沉重打擊而迅速潰敗。

  同軍也許早就派出了一部人馬尾隨敗軍一路打到汾州,再撤回汾州已經不可行,直接撤到威勝軍應該更安全一些。

  可不管是去汾州,還是經太谷縣撤到威勝軍,都必須向南行進。

  現在,同軍的人馬守在南面,不擊敗他們就別想撤回去。

  直接向北逃到陽曲城下,與可能到達陽曲的東線主力援軍合兵一處,宋軍就還有兵力優勢,搞不好還能反敗為勝。

  可東線若是種師道還好,領兵的卻是能力遠不及其兄的種師中,姚古信不過其人的能力,擔心就算跑到陽曲城下兩軍順利會師,也擋不住同軍的奮力一擊。

  算來算去,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先向東逃往榆次縣,再折向南前往遼州。

  形勢不對的話繼續一路南逃,戰后肯定逃不過朝廷才處罰。

  但只要不丟光所有的兵馬,保住性命應該不難。

  可問題是清源縣至榆次縣的道路七彎八繞,很不好走。

  要想往東逃,必然要丟棄至少三成的殿后部隊。

  且同軍能打更能跑的常識早就深入人心,姚古不認為自己有在同軍的眼皮子底下帶著兩萬大軍撤退數十里而不潰散的能力。

  就算要撤,也得先跟他們做過一場才能走人。

  希晏還在后面,自己不能拋棄——

  好吧,其實是馬軍都給了姚平仲,沒有馬軍的掩護,姚古擔心自己跑不掉。

  因此,明知道打不過,姚古也只能硬著頭皮命令已經過河的兵卒進營結陣,先站穩了腳跟,再等待形勢變化。

  形勢很快便有了變化,就在同宋兩軍越冰渡河競賽即將進入尾聲之際,清源縣城北面列陣許久的同軍兵馬終于動了。

  郝思文見宋軍大部已經下到汾水冰面,剩余的兵馬也慌慌張張準備渡河,這個時候沒人再敢回身,便果斷調整隊形。

  其人下令以面北背南的橫隊變為面東背西的縱隊,準備尾擊姚古部剩余未渡河的人員。

  數千人的大陣變換陣型是非常復雜的戰術動作,尤其是處在戰場之中,平時的訓練再好,總有些士卒們會在高度緊張下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而亂作一團。

  這個時候的軍陣最脆弱,一旦被高速沖鋒的騎兵近身,便是砍瓜切菜的結局。

  候在同軍左翼幾里外的姚平仲等得就是這一刻,如何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良機?

  其人當即命河中府第三將攻擊調整隊形后的同軍左翼,自己則帶著馬軍繞弧線攻擊其后背。

  可惜,姚平仲預料中的一幕并沒有出現。

  見到了宋軍騎兵氣勢洶洶地沖來,同軍兵士仍快速而堅定地完成著之前的變陣命令,面向騎兵的小陣也迅速調整了槍盾弓弩的陣型,絲毫不見慌張的樣子。

  姚平仲又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出了不對勁。

  兩軍尚未隔著有一段距離,此時果斷撤回還來得及。

  但其人年輕氣盛,被幾千同軍牽在這里大半個時辰動彈不得,心中早就充滿了怒意,更不能放任敵人去追擊本部渡河的人馬,當即催動戰馬加速。

  都是爺生娘養,他還真就不信邪了,面對鐵騎沖擊還敢變陣的家伙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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