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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狼王必生于殺戮

  次日,天祚帝親自為執行特殊任務的耶律大石等人送行,以勉勵其部不避艱險開辟敵后戰場,與正面戰場的大軍正奇相合,挫敗金國的進攻再塑大遼河山。

  耶律大石卻沒有順著耶律延禧的意,嚴肅地勸告天祚帝約束兵馬,暫時不要與金軍硬碰硬,先利用大遼的廣袤縱深不斷誘敵深入。

  其人則率偏師在中京道擾亂金人的布局,使其進退失據不得不撤兵時,大軍再銜尾追擊。

  天祚帝能堅持抗金這么久,自不是真的草包,也早想過了誘敵深入的戰術。

  只是,聚集于此的軍隊大半與金人有血海深仇,鼓勵他們提著腦袋就上直面金軍倒是容易,讓這些人拋棄家小撤退反而很難。

  就算做通了將士們的工作,愿意跟著誘敵,往哪個方向誘?

  毫無疑問,唯一的撤退方向只能是西北面。

  耶律延禧自去年兵敗之后,便經常穿梭于陰山山脈之間,最是清楚沿途的情況。

  那里是大片的山地和荒漠,沒有能夠屯駐大軍的城市,僅靠山間的一些小部落,根本沒辦法給數萬大軍提供給養。

  僅是沿途水源補給一項,就能把大軍折騰得死去活來。

  且沿途山高澗深,道路狹窄難行,若是帶著幾千人撤退也就罷了,可數萬人在狹窄的山道上,行軍隊列不知道要拉多遠。

  這種形勢下的誘敵深入,和潰逃幾無區別。

  能不能誘使金軍銜尾追擊不知道,但撤退的過程中絕對會丟掉大半軍隊。

  對于耶律大石臨到開拔還給自己提這些不著調的狗屁建議,耶律延禧很是無語。

  但念在其人即將執行九死一生的危險任務,他還是隨口應下了,并鼓勵其人忠心任事。

  打發走了耶律大石,天祚帝立即命各部重新集結整頓以備大戰。

  聚集到云內州附近的遼軍有兩萬多人,再加上隨行臣僚、仆從、工匠和將領家眷等,總數達到三萬多,又分屬好幾個營地,若是不提前整編,大戰時絕對會出亂子。

  耶律延禧提前支開耶律大石,就是為了方便朝廷徹底整編并消化掉其人從上京道帶回的精銳兵馬。

  其人不知道的是諸軍調動的過程中,有一部兩百余人的小隊失去了蹤跡。

  此時,御帳周邊數十里已經成了一個繁忙的大軍營,每天都有進進出出的人馬,且各部互不統屬,以至于到整編前,誰也說不清楚大遼現在究竟有多少兵馬。

  由此,負責整編大軍的諸道大都督蕭僧孝奴雖然聽說了此事,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只當是畏敵逃離的散兵游勇。

  而耶律大石向天祚帝辭行后,一行人就出了云內州,沿著金河向東而行。

  兩日后,探馬發現了二十余從中京道逃亡而來的遼人。

  耶律大石和耶律涌霄等人認為此時前往中京道開辟第二戰場純粹就是送死,但偏師的實際領兵人蕭乙薛、坡里括卻不這么認為。

  對二人來說,耶律大石去年就能輕易做成的事,今年有了更多的兵馬,又有之前的經驗,應該更容易做成才對。

  大遼在正面戰場上確實沒法和金國對決,但有陛下率大軍在正面牽制金軍的注意,敵后戰場卻是大有可為。

  這種刷聲望的好事可是有好多人盯著,他們也是爭破腦袋才搶到這機會。

  當然,畢竟是深入敵后,風險肯定有,絕不能蠻干。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稍帶上經驗豐富的耶律大石。

  是個人都能看出天祚皇帝忌憚這個行事偏激的家伙,二人更不敢賭背叛過皇帝的耶律大石會老實給自己帶路。

  因此,發現了這些中京道流亡者后,蕭乙薛和坡里括便不顧耶律大石“來路可疑,不要節外生枝”的嚴重警告,執意將他們安排在了自己身邊。

  笑話!

  這些人的來路確實可疑,但再可疑,能比你這個背叛了陛下擁立過偽帝,還向敵人投降過的遼奸更可疑?

  你分明是怕我們有了熟悉中京道近期情況的鄉導,就不好再忽悠咱們才對吧?

  二人并不是傻子,極力防范耶律大石的同時,也沒有放松對中京道流亡者的試探。

  結果證明,這些人真的來自中京道,去年他們還跟著耶律阿息保圍攻過高州,只是兵敗后走散,逃到山中做了馬匪。

  今年,女直人為了西征,再度在中京道瘋狂征糧抽丁,百姓水生火熱,只是苦于沒有有威望的人領導,只能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

  這些人與女直人有血海深仇,見機會難得,便想前往落昆髓投靠耶律阿息保,請他再回中京道領導百姓抗金。

  蕭乙薛和坡里括不敢講阿息保已經被天祚帝處死,只能欺騙他們說耶律阿息保被陛下重用,正在云內州整頓大軍,很快就要殺回中京道。

  但金軍實力強大,大遼現在還做不到正面擊敗他們,只有先擾亂了他們的后方,阿息保才能有機會再帶著大軍趕跑女直人。

  二人將耶律大石之前勸告天祚帝的話拿來重新包裝,輕易忽悠住了中京道來的土包子,這些人高高興興地投靠了王師,愿意為大軍做鄉導。

  流亡者為首之人叫蕭斡里刺,曾經當過幾年兵,經驗比較豐富。

  其人不僅透露了很多蕭乙薛和坡里括不知道的情報,還指出了王師行軍路線的一些錯誤細節,讓二人暗喜撿到寶的同時,也更加警惕動機可疑的耶律大石。

  偏師行進至九十九泉,根據蕭斡里刺提供的情報,探馬果真發現了金軍的行蹤。

  蕭乙薛當即決定改道向北,繞開金軍的封鎖。

  此舉自然遭到了耶律大石的抗議。

  其人認為即使有金軍擋路必須要繞道,也應該走南線。

  北線山地多,補給難,繞的距離又遠,行軍情況更復雜。

  南線雖然有撞上金軍的危險,可只要安排好行軍序列,探馬提高警惕,就能提前規避風險,盡早穿過去。

  敵后戰就是這樣,要經常穿梭于敵軍的連接部,玩的就是心跳,想一直避開敵人是不可能的,若是因為害怕遇到敵軍就繞大圈子,那干脆別去中京道得了。

  只是,蕭乙薛根本就不信任耶律大石,后者不反對還好,越反對他就越要堅持。

  如此,遼軍偏師改道向北,進入了崎嶇難行的山地。

  實際上,這條道路雖然難行,可對千余人的小部隊行軍影響并不是太大。

  去年,金主完顏阿骨打御駕親征,突襲正在大魚泊逗留的天祚帝。

  反讓耶律延禧玩出了一出誘敵深入,遠遁數百里趕往石輦驛聚集大軍后,反包圍了尾隨而來的完顏宗望部金軍,若沒有耶律余睹這狗遼奸舍命相救,完顏宗望早死了。

  彼時,天祚帝走的就是這條道路,只是方向相反而已。

  蕭乙薛一直跟著皇帝,對沿途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

  因此,對蕭乙薛來說走北線遠比走南線更安全。

  此后兩日果然無事,全軍也漸漸放松下來,夜宿于叫做野羊溝的山谷之中。

  遼人的戰法不同于漢人,即便是行軍途中的宿營,也更注重遠距離警戒和部隊的機動作戰能力,營盤放得很大。

  但通常以長槍為墻,營寨比較簡易,防御設施也不多。

  游牧民族的軍隊經常穿梭于荒漠和草原上,也沒有那么多的樹木供軍隊砍做營寨。

  不過,蕭乙薛并沒有大意。

  其人發現耶律大石的異常后,便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

  蕭乙薛巧妙地利用了山谷的地形扎成了簡易營地,安排了警戒哨兵,半夜還親自起來巡營一圈,發現沒有什么問題后才放心睡下。

  寅卯交替,天色將明尚未明,正是官兵睡得最沉的時候,幾個黑影從營中摸到了警戒哨兵的身后。

  幾聲箭矢破空聲后,觀察著營外的警戒哨兵倒在了血泊中,至死都沒想明白向其射出的箭矢為什么會來自自己的后背。

  隨即,營門大開,一支火把被人高高舉起,在空中劃出葫蘆狀圖形。

  不多時,一隊兩百人左右的騎兵用布包裹著馬蹄,從南面悄無聲息地摸進了營中。

  直到此時,熟睡中的遼兵還不知道敵人已經入營。

  內鬼加夜襲,之后便是借著東南風殺人放火的老戲碼了。

  野羊溝之戰從一開始就是毫無懸念地一面倒屠殺,當熟睡的蕭乙薛被兩名親兵喊醒時,營中早已大亂,到處都是恐怖至極的砍殺和哭喊聲。

  “哪里來的敵人?”

  蕭乙薛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但親兵發現不對就沖到了帳中,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情況,只知道敵人來自南面。

  三人剛摸出了軍帳,一隊敵騎便直奔他們而來。

  “耶律大石,果真是你這個吃里扒外的賊子,你竟敢背叛陛下,不得好死!!!”

  漫天火光中,蕭乙薛看到了耶律大石陰沉的臉,當即想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后者根本沒有理會其人的咒罵,悶不吭聲地帶人沖了過來。

  手起刀落,蕭乙薛的頭顱高高飛起——

  是夜,遼國東征偏師遭叛徒耶律大石出賣,西上閣門使坡里括沒能跑出帳篷便被活活燒死,殿前都點檢蕭乙薛意欲組織兵馬反抗而英勇戰死。

  這一次,耶律大石絲毫沒有顧忌死在山谷之中的是自己的族人,帶著心腹人馬左沖右突,見著敢于站起的人就砍,看到沒有燃燒的帳篷就點。

  鮮血染遍了其人的戰袍,火光照進其人的冷漠的眼底,耶律大石透著幽光的眸子中閃爍的全是血與火的顏色。

  天明,野羊溝的火還沒有徹底熄滅,但殺戮已經停止。

  忽略掉混亂中逃走的少數人,山谷中只剩下了一地死尸,以及被大火或刀槍所傷只能哀嚎的待死者。

  空氣中還彌漫著人肉焦糊與血腥混合的恐怖氣味,耳中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哀嚎,驚恐萬狀的三百多俘虜盡皆被聚集到了一起,等待未知的命運。

  耶律大石在自己的鐵桿心腹簇擁下,騎馬來到眾俘虜跟前。

  “兩百多年前,太祖皇帝帶著撻馬部橫掃小黃室韋、越兀、兀古、六奚、比沙笰、室韋、于厥等族,又以武力平定內部叛亂一統契丹八部征服了草原,才奠定了我大遼日后東滅渤海,南取燕云、北服阻卜、西壓黑汗的強大國勢。”

  身上盡是血污和煙塵的俘虜們跪伏在地,瑟瑟發抖地聽著貴人的演講。

  以這些卑賤士卒的有限見識,大部分人其實并不能準確理解耶律大石要表達的意思,卻不妨礙他們得出等貴人的講完話自己就有機會活下去的結論。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生怕錯過了關鍵信息。

  “大遼的崛起來自于草原,來自于殺戮,來自于無所畏懼的諸部鐵騎!大遼在血與火中誕生,在殺戮與征服中壯大,在擴張與兼并中走向輝煌!”

  耶律大石也是一身血污,語音低沉,但話語中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兩百余年的時光鑄就了大遼的榮耀,也消磨了遼人斗志,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先祖開創事業的艱難,忘記了大遼所向無敵的力量源泉,忘記了我們的根基所在。他們只敢縮在云中漢地,幻想守著云中躲躲閃閃,就能趕走敵人。”

  少部分俘虜聽出了這個貴人是在攻擊天祚皇帝,但小命盡在其人手中,卻不敢吭聲。

  更多的人則是沉浸在耶律大石極富煽動性的語聲中,漸漸忘記了不遠處待死袍澤的呻吟。

  “但,我,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的八世孫——耶律大石,沒有忘記這一切!堂堂大遼,普天之下最強大的王朝,不應該,也絕不會被曾經的仆從女直人打倒。”

  耶律大石環視眾人,斬釘截鐵地道:

  “兩百年前,太祖一統草原,將桀驁不馴的女直人踩在了腳下。今天,大石也要重走先祖的路,再次打敗忘記了教訓的女直人!你們,誰愿意成為我的撻馬?”

  貴人的演講終于結束,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此時該如何選擇了。

  “小人愿意!”

  “好!”

  耶律大石將自己的彎刀擲到俘虜們身前,手指不遠處還在呻吟的傷兵。

  “給他們一個痛快,證明你們還有先祖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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