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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亂世梟雄

  大同正乾皇帝此次出巡河東路,并非針對大宋,而是早就列入計劃的年度任務。

  當然,如果能借出巡之機一舉拿下河東南路剩余州府,徐澤也不會介意。

  自正乾元年分割河東路后,大同雖然嚴守防區并沒有繼續南下,但河東路巡撫使司對汾州以南州府的滲透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經過近兩年的持續澆灌,河東南路這顆桃子已經熟透,可以采摘了。

  徐澤原本計劃直接在太原府接見大宋使團,然后帶著他們觀摩同軍一路摧枯拉朽攻取河東南路,以摧毀宋廷繼續抵抗的信心。

  沒想到大宋堂堂的一路宣撫使王安中會這么廢物,居然連治所都控制不住。

  隆德府突然爆發的兵變不僅趕跑了王安中,也打亂了徐澤之前的部署,其人只能臨時改變計劃,安排大宋使團直接前往隆德府參與災后重建。

  在秦明率軍抵達上黨縣前,原本散亂的叛軍官兵就已經自發形成了三個較大的團體,并各自據守一片城區相互攻伐。

  面對同軍強大的攻勢,早沒了戰心的叛軍當即就投了降。

  但經此動亂,原本人煙稠密的隆德府受到重創,上黨縣居戶五不存一,其余各縣也受到了波及。

  災后重建的任務相當重,短短幾天時間遠不夠恢復隆德府社會秩序。

  最終被控制的叛軍有六千余人,其中大部分都參與了動亂并對百姓犯下累累罪行。

  等查清這些人的罪責,必然要一一嚴懲。

  不過,正乾皇帝并沒有想過將這些人一股腦全部殺掉。

  倒不是罰不責眾,網開一面。

  而是因為舊的社會秩序一旦突然崩潰,新的社會秩序又沒建立之前,人性的黑暗面便會被充分釋放。

  身處不入魔便難活的暴亂之中,還能謹守良知且活下來的人畢竟是極少數。

  實際上,隆德府宋軍中有不少人就是周邊的百姓子弟,而燒殺搶掠最賣力的恰是這些與鄉鄰街坊有仇怨的本籍兵士。

  徐澤從來都沒有幻想過自己能改造所有人,對于實在無法改造的極惡之徒,該殺就殺,無論殺多少,其人都不會手軟。

  這些沾染了無辜百姓鮮血的暴徒肯定是要處置一部分的,但在處置之前,還得先讓他們在服苦役中認識到并懺悔自己的罪責。

  罪大惡極者就算要處死,也要死得更有教育意義——被教育者不僅包括城中居民、暴徒自己,還包括遠道而來的大宋使團貴人們。

  當天,約兩百叛軍的“獻身說法”效果極為明顯,見識了干活不賣力者的可怕下場,之前還放不開手腳的宋使們瞬間點燃了救災激情。

  不得不感嘆人對各種環境的快速適應能力,僅僅兩天時間過去,原本衣著華貴的大宋使團就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

  整潔的官袍早就被刮磨得不成樣子,原本身嬌肉嫩的貴人們手、臉和身上也盡皆污黑不堪,這是搬運殘磚破瓦和遇難者遺體留下的痕跡。

  當然,就連堂堂太傅楚國公都毫無怨言帶頭抬尸體,又有破皮的手掌、肩背等部位不時傳出的疼痛提醒,自然沒人有閑心思關心身上的污垢和破爛的官袍了。

  眾人只盼著早點清理完任務區,然后北上拜見正乾皇帝完成這趟差事,就趕緊回開封府,結束這場終日與尸首為伍的噩夢。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卑微的愿望一時也難以實現,因為徐澤暫時并沒有接見大宋使團的想法。

  至于王太傅專程送來的譚太尉首級,正乾皇帝殺人雖多,卻沒有收集死人頭的癖好,就更沒有興趣親自驗明正身。

  相比起可見可不見,緩幾天再見也沒多大關系的大宋使團,安撫剛剛納入大同治下河東南路子民顯然更重要。

  當日,收到隆德府突發動亂的情報,徐澤便下令第三軍兵分兩路火速南下,全力攻取河東路剩余州府,以防動亂進一步擴大。

  河東南路東線的一府兩州一軍處于同軍的半包圍之中,是宋軍的主力方向,但有隆德府兵變在先,逃的逃死的死,剩余的宋軍已經沒有多大的威脅了。

  因而,由秦明統率的東線部隊僅有兩個半師共一萬一千人。

  但其人的推進速度一點都不慢,進入隆德府的第三天,東線同軍便拿下了澤州并控制了太行陘。

  西線一府兩州的宋軍人數雖少,卻背靠大宋永興軍路和京西路,為防止尚有一戰之力的西軍趁亂突入,徐澤命李逵親率的主力南下平陽府。

  在東線“關門”頭一天,西線同軍就拿下了絳州并控制軹關陘,完成“關門”任務。

  而在這之前,派往慈州和隰州的部隊已經順利接管了兩地。

  也就是說,同軍實際完成了全取河東府的目標。

  收取河東南路的過程之所以這么輕松,靠的是同軍在太原府兩戰打出的威名,以及之后一年多時間里不遺余力地滲透。

  即便如此,南下之戰也并不是一路平推,仍經歷了五次大小不一的戰斗。

  其中,一次一鼓而下的攻城,兩次跑出不到五十里就坐地投降的追擊。

  剩余的兩次則是投降的宋將無能,關鍵時刻約束不住自己的部眾,在等待同軍接收過程中有人趁亂打劫導致形勢失控,最后還是同軍進城才平定叛亂。

  總體而言,河東路攻取戰乏善可陳,第三軍基本沒有遭受什么損失,隨時都可以再發起一場大規模戰役。

  但接受新州府只是第一步,軍事上,整編降軍、清剿叛軍、打擊越境接應的援軍等,要做到的事還有很多。

  而民政上,盡快恢復隆德、平陽、澤、絳、慈、隰等州府社會秩序,重新建立河東南路基層政權,組織百姓開展生產自救等任務,也刻不容緩。

  當然,大同帝國的開拓體系已經基本健全,這些事情由河東路巡撫使司和第三軍軍部去做就足夠了,用不著徐澤這個皇帝親力親為。

  其人要做的只是按照重新調整的出巡計劃繼續巡察剩余州府,考察并調整好各地力量配置以迅速穩定人心。

  當河東南路改旗易幟,換了新身份的百姓開始憧憬在大同治下的美好生活時,直面同軍兵鋒的永興軍、京西、京畿等路形勢也在不斷變化。

  當日,襄垣驍將李成護送著河東路宣撫使王安中殺出重重包圍進入澤州時,身邊僅僅跟隨千余名兵卒,且小半帶傷,狼狽至極。

  王宣撫已經被隆德府兵變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停留,只想一路逃回開封府。

  李正將卻一改之前對宣撫使言聽計從的態度,不愿意繼續跑路,還勸王安中哪里都別去。

  其人直接挑明河東路形勢已經大壞,此時若是帶著千余倉惶之師逃到東京城,不僅挽救不了時局,還會一路播撒恐慌,致形勢一發而不可收。

  僅一句話,便如冰水潑頭,讓頭腦發熱的王宣撫瞬間冷靜了下來。

  其人太清楚教主道君皇帝的脾氣了,自己此番若是不管不顧地直接逃回京師,只怕天子會更加驚恐,棄天下于不顧,直接跑路都有可能。

  天子若是棄城逃跑,開封府肯定危在旦夕,那么多家族利益與東京城緊緊捆綁在一起的達官貴人也會遭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遭此重創,大宋多半也不會就此覆滅,自己怕是難逃朝廷之后的嚴厲懲處了。

  王安中稍稍穩定了心神,趕緊追問李正將有何良策。

  李成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其人為宣撫使分析澤州距離太原近六百里,就算同軍得到隆德府動亂的消息就立即出動騎兵南下,也絕不可能在三天內趕到澤州。

  而隆德府叛軍各有心思,一盤散沙,極有可能因為利益沖突而自相殘殺。

  就算有強人能將叛軍擰為一體,當此之時,也只可能老實待在隆德府等同軍接收,而絕不敢南下。

  綜合以上分析,李成認為暫時待在澤州,至少比一路倉惶逃到開封府更加安全。

  建議宣撫使趕在同軍抵達澤州前,一面遣信使入京急奏河東路巨變,一面整飭澤州兵馬,并收攏潰卒,布置層層防線遲滯同軍南下,以盡量控制亂局。

  王安中元符三年進士及第,起初仕途并不順,直至政和年間,方至秘書省著作郎。

  不過,其人有一手絕活——為文豐潤敏拔,尤工四六之制。

  彼時,百年勁敵遼國陷入內亂,頑敵夏國也一蹶不振,大宋則是一派盛世跡象,朝野爭言瑞應,廷臣輒箋表賀。

  王安中抓住了這次難得的機會,靠梁師成處得到了內幕消息,所作賀表極投教主道君皇帝胃口,天子觀后,嘆為奇才。

  數日后,皇帝召王安中入殿,特出制詔三題,令其具草。

  王安中揮筆立就,教主道君皇帝大喜,當即草批“可中書舍人”。

  這之后,其人才簡在帝心,開始進入晉升快車道。

  當然,王安中能一步步走上高位,自不是只會寫錦繡文章的書呆子。

  其人先是諂事內宦梁師成并交結蔡攸獲進,隨后又附和童貫、譚稹和王黼等當權臣子,才能穩步高升。

  譚稹當初建議招誘山后漢兒為軍,以改變大宋的頹勢,魯國公蔡京擔心此舉會招致同、金兩國報復,明確反對。

  但王黼、王安中等人揣摩天子的意思,明確支持譚稹,才有了后面的禍事。

  所以,前河東路宣撫使譚稹丟掉太原府去職后,教主道君皇帝便第一時間想到了安排尚書右丞王安中接替其人擦屁股。

  譚稹既是天子家奴,也是朝廷重臣。

  縊死重臣而討好敵國之事畢竟太丟人,之前為了天下穩定,朝廷刻意隱瞞了譚稹之死的前因后果。

  王安中此時尚且不知道朝中巨變,但要逃過此劫,就得聽從李成之言。

  先派可靠之人回京聯絡梁師成、蔡攸等人,乞求他們施以援手,盡量減小此戰造成的不良影響。

  由此,其人便在澤州晉城滯留了兩日。

  期間,王宣撫接連向朝廷發去六道急奏,以宣揚同軍之勢大、河東之危急、自己之英勇、形勢之難測,提醒朝廷趕緊備戰。

  如此,兩日過去,王安中同軍害怕隨時都會趕到澤州,不顧李成的苦勸,死活不愿再等,帶著三百親兵匆匆逃走。

  臨走之前,其人給了李成便宜行事的權力,以方便后者調動澤州戰備力量,替朝廷擋住南下的同軍。

  實際上,這兩天時間里,李成也沒閑著,其人已經收攏了一千余名潰卒,并基本整合了澤州禁軍,擁有部眾五千余人。

  朝廷合法的河東路宣撫相公都跑路了,臨時任命的李正將卻還要留下來堅守澤州,李成如此賣力表現,自然不是為了大宋江山社稷不要腦袋的愚忠之人。

  亂世之中,如同李成這種以武勇在極短的時間內躥升“高位”手握重兵者并不少見,這些人除了驍勇敢戰,能得士心外,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有野心!

  李成原本就有野心,可并不大,但隨著河東形勢崩壞,其人的野心也逐漸膨脹。

  這兩年,其人見識了太多事。

  一方面是朝廷昏暗,亂殺忠良,趙氏已失天下人心,無人再愿意為這樣的朝廷賣命,稍微有點眼光的人都能看到天下即將大亂。

  另一方面,劉家、姚家、折家、種家等等原本如雷貫耳的強軍猛將,面對同軍時,全成了土雞瓦狗,盡皆潰敗在李成的眼皮子底下。

  而其人雖然位卑,卻能憑借個人武勇數次深入太原府又全身而退,

  兩廂對比之下,李成便生出了好漢子當在這亂世干一番大事業的心思。

  此念一出,便再難遏制。

  之前在隆德府,王安中強要諸將交出兵權時,李成就預料到此舉必將引發兵變。

  但其人本就沒有為朝廷盡忠之心,隆德府不亂,他又如何能跳出河東路這個泥潭,并投身即將大亂的中原開創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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